朱瞻基也不客气,举筷就夹一条,鳝脊软软的两头垂下,果然如一条软兜。这东西一入口,真是滑嫩无比,好似自行往嗓子眼里钻似的,再细细一嚼,油香四溢,顺着齿缝与舌根散逸开来,四肢百骸顿时皆沉浸在欢愉之中。其实他之前去南京的路上,淮安官员也招待过,只不过那时山珍海味吃得多,未见有多出奇。什么美食,都不如“饿得紧”,如今吃起来真如升仙一般。这时吴定缘也到了。他先扫了一眼桌子,问谁点的蒜面这么臭,朱瞻基脸色一黑,正要发作,嘴里先打了一记响亮的饱嗝。吴定缘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结果,头又骤然疼了起来。两人实在吃不到一起,吴定缘只好坐到邻近桌子,问店家另外讨了一碗扁食,埋头吃起来。于谦坐到他对面,问兑了多少散钱,吴定缘有些气恼地拍拍桌子,说淮安这里民风太过狡猾。他在当铺里押了十枚珠子,只换了一百两纹银,二十两一个,一共五个大银锭和两百贯宝钞。吴定缘抱怨说当铺的朝奉太黑,这个价格明显压低,银锭成色也不足,若非有事,非好好寻他们一个麻烦不可。“一群巡铢必争的黑窝贼。”“是锱铢必争。”苏荆溪抬头提醒了一句,又垂下头去。于谦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吴定缘撇了撇嘴,说这其中差价也记在账上,到京城你一并要还。于谦听完,默默回到太子那一桌,低头扒拉起碗里的面来。邻桌扑面而来的穷酸气,就着面吃几乎可以不用放醋了。很快众人都吃饱喝足,尤其朱瞻基揉着肚皮,连连打嗝。饱食过后,不宜即走,于是大家一边啜着酸梅汤消暑,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谈,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说来说去,不免说起眼前的漕运来。朱瞻基问于谦何时动身去寻船,于谦回答说:“淮安和别处不同,你就算找定了船,也得等上半宿,所以不必着急。”说到这里,于谦笑道,“公子您算是赶上好时候了。若是十几年前,漕运过淮安可是件极麻烦的事。”“哦?为什么?”于谦索性拿起两根筷子,在桌子上摆成一个丁字:“您看,这一横是淮河,这一竖是漕河。两者交汇之处,叫作末口,就在如今淮安旧城的北边,也叫北辰堰。”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一竖微微抬高:“淮安旧城的地势比淮河要高,这就产生两个麻烦。一是漕河无法从淮河引水,致使漕水不足,运输艰难;二是漕高淮低,行船在末口入淮的落差太大,水流急促,极易倾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宋人便让漕河向西折了一段,与淮河平行,叫作里运河,并在上面修了五道车船坝。”然后于谦拿起第三根筷子,放在那一横的下方,近乎平行,但微微斜抬,左边尽头与一横的左端相接。他又拿起几个骨制小筷托,依次横在筷子中间:“这叫堰埭,上面有斗门来控制水量。里运河上一共有五处堰埭,分别叫作仁、义、礼、智、信。这五坝自东向西,把运河分割成数个河段。比如说,你行至仁段,河务会把义段的水调至仁段,保证水力丰沛;等你进入义段,再把仁段和礼段的水调过来。这么层层调节,互相借用,可以确保每一段的蓄水都足够运转。”于谦的食指缓缓顺着第三根筷子朝西边滑动,并在与淮河筷子交会处停住。“而且这五坝的高度,是逐级下降的,等漕船走到淮阴的清口时,水位高度已经与淮河平齐,这时候再入淮,便几无风险了。从五坝建起之后,末口逐渐荒废,大家都改走里运河入淮。”朱瞻基审视桌子上摆的这三根筷子,大为赞叹,他想了想,又问:“可堰埭应该都是高出水面的吧?固然蓄水方便,船怎么过去?”于谦赞道:“公子能想到此节,说明是用了心思的。永乐十三年之前,漕船过淮,都是先在五坝之前把货物都卸掉。货物靠车马陆运到清口,空船靠纤工拖曳上坝。那五坝的坝顶皆用草泥软覆,不致损伤船底。空漕船就这么一坝一坝盘过去,抵达清口后重新装货,再入淮河。”朱瞻基“咝”了一声。好家伙,为了减少风险,却要大费周折。光一条漕船过淮盘坝,就得消耗这许多时辰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