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忙忙完这些,天色不早,该出门了。她回?屋认真梳了个同心髻,别了米珠簪子与绒花,涂了口脂画了眉毛,又换上先前花了些银钱找程娘子新裁的一套好?衣裳。
这套新衣裳用的还是林闻安刚回?京时给她带的那箱好?衣料子,她选了个黄地云花锦,这衣裳领口袖口与衣摆都有多重不同的纹样,有锁子纹、梅花纹、万字纹,但都用相近绣线的层叠,却奇异地绣得艳而不火、繁而不乱。当时程娘子做好?了叫她来取,她眼睛都有些挪不开?了。
她平日里要做活实在不舍得穿,这还是做好?后头一回?上身。
算起来,姚如意也是两辈子头一回?穿宋锦,摸着滑溜溜的,又暖和又漂亮,料子上的针线即便只是被冬日清淡的光照到都会?闪闪发光一般。
怪不得贵人都爱穿这样的衣裳啊。
拾掇清爽,她再次牵上大黄、带上三寸钉,二顾兴国寺谈生意去了。
姚如意出门约莫一两个时辰后,夹巷里的林司曹家。
午间睡了个长?长?的午觉,从午时一路睡到快酉时才醒的小石头,总算从暖和的被子里爬起来了。
冬日里裹着暖被睡午觉,实在舒服,小石头这几日天越冷便睡得越沉,有时他大哥和孟博远在这小屋子里看话本子,看得疯魔了似的,又是大笑,又是叫好?,又是抱头痛哭的,都吵不醒他。
这一觉睡太久,人还有些懵,一头乱发这儿支棱一撮,那儿鼓起一块,像被牛舔过脑门似的。他在床榻上呆坐半晌,仿佛这魂儿才从梦里慢慢回?到他身子里似的,他挠了挠脸,脑子里迟钝,转个头,又呆愣愣地望着旁边的林维明、孟博远和程书?钧。
他们仨正聚在林维明那狭窄的、极敷衍地用薄木板和俩樟木箱子拼成的桌案边,头碰头,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写什么。
这屋子逼仄得紧,除了靠墙的床榻,床头紧挨着一张书?桌,连把椅子都没处放。这桌子也是衣箱子垫高做成的,矮矮的,他们爹买了两只厚厚的藤编蒲团,林维明平日里便就着蒲团席地读书?。
之后,这屋子里便没什么东西了。
小石头打着哈欠,把捂在被褥里皱巴巴的棉衣一件件拉出来。
屋子里衣柜自也是没有的,林维明和小石头的日常衣裳都收在木板底下的樟木箱里。林维明那两套国子监的青衣长?褙子和大衫,算是他顶顶体面的衣裳,不好?收在箱子里,万一叫虫蛀了可就遭了,便在薄板墙上钉了几个木楔子挂着。
墙上除了衣裳,便仅有一副被晒得泛黄了的美?人戏蝶图作?为装饰。这画儿装裱得很粗糙,是勾栏里十个铜板能买一副的。这画上画的都是梨园里演百戏、唱小曲儿最红火的伶人,哪个伶人的美?人图卖得好?,也是说出去极光鲜的事儿,常有那些为美?人一掷千金的膏腴子弟,一买便买数百上千副的。
林维明自没有这等财力,他拢共便只买过这一副。
小石头都忘了这伶人的名号,好?似叫什么赛妙云娘子,是前几年?勾栏里演红极一时的杂剧《王相公休妻》里演潘娘子的女伶。
小石头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每回?程大哥和孟四哥非要挤在他大哥这挤得蚊子都快没有落脚地的屋子里,和他一块儿读书?习字。
这能有地方好?好?写字吗?孟四哥家不是有张靠窗的大桌案么?哦,对了,他不愿回?家。可是他过年?也不回?家吗?
小石头想?起,上回?他用窗扇夹核桃时,还见孟员外在他家门口来回?踱步了许久,好?几次都抬手要扣门了,终究又缩了回?去,步履沉沉地折回?家去了。
孟员外不会?是要把孟四哥丢在他家里了么?小石头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吃了一惊,但又越想?越是这么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