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葵一边哭,一边替外婆穿寿衣,最后一次梳头,整理仪表,戴上外婆最喜欢的珍珠项链。
那是高二那年,余葵省吃俭用,用零花钱送给她的礼物,明明不贵,老人却只有过节做客时候才舍得戴出来。
做完一切,擦干眼泪。
她终于拨通外公的电话,到外面走廊叫醒打盹的程建国,然后按着通讯列表通知外婆的姐妹、亲朋。
从完整的人推进焚化炉,到变成一只坛子出来,时间就十五分钟,程建国想也没想接过,却被余葵拦下,自己抱进怀里。
“我来。”
清华招生办的老师赶到乡下那天。
余葵穿孝服,跪在蒲团上,把高考成绩单填进黄纸折子,连着金银元宝,一起扔进火盆,在灵堂的供桌前化作灰烟。
身后低声的议论传来。
“考了702分呢,她外婆去的真不是时候,这么好的消息都没来及听见。”
“别说全镇,全县都没出过这么有出息的孩子吧,清华大学赶来家里抢,要不是赶上白事,镇上肯定要敲锣打鼓庆祝的。”
“我说那天上山,见他家祖坟上长鸡枞呢,巴掌大一朵,出了一大丛。”
……
院子门口挂丧幡贴孝联,天井里扯篷布,摆满酒席。
村民们讨论余葵创造的奇迹,感慨余家竟然出了这样的高材生,背过身就打电话,叮嘱家里的婆娘带着孩子来沾文曲星喜气。
小孩多了就闹腾,一串追逐推搡着从谭雅匀身后经过。
飞溅起大片混合了雨水的汤渍,在她蚕丝外套上留下油点。谭雅匀高考失利,本就窝憋郁闷到极点,此刻更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了,筷子拍到桌面,破防骂道,“跑什么跑,没长眼睛啊,没见人在这儿吃饭?踩我一身脏水。”
小孩妈妈带着人过来道歉。
正是刚才夸余葵有出息的那位。
谭雅匀头也不抬,自顾自抽出湿巾擦拭衣服,“什么穷山恶水的破地方,烦死了,一个个都这么没素质。”
年轻的媳妇神色难堪起来。
“你别这么说话,要不你先穿我的,我替你把衣服洗干净”
谭雅匀挥开。
“滚开啊,别用你的脏手碰我衣服,你洗得了吗?这衣服洗过就报废了!”
闹声终于引起余月如的注意。
她本来跪在堂前烧纸,听到最后一句,终于起身径直走入人群,抬手,往继女脸上狠狠挥去一巴掌。
“这是灵堂。”
余葵被罚过很多次,她却是从来没挨过打的。从小到大,无论做错什么,这位继母始终把她捧在手心,无论真心或是假意,她的确用尽了人脉和力气培养她到如今。
谭雅匀被打蒙了。
侧身捂着脸,满脸不敢置信,久久不能回神。
余葵漠然收回视线。
对她而言,眼前人生的高光时刻已经和低谷紧紧缠绕,从和清华签下意向协议,到确认志愿,确定被录取,夙愿得偿,她都没有太激动的情绪,心里平静空洞,三天的葬礼宴席结束,浑浑噩噩像出演完一场跌宕起伏的戏剧。
整个暑假,余葵一直住在乡下。
外婆的手机销号了,谁的电话也接不到,谁的消息也不用回,她睡醒了吃,吃饱了就随着外公去田间地头,戴草帽坐在田埂上,看云薅草。
外公有时干够了农活也劝她:“你这样不和你妈说话,也不行,始终是她生了你,我瞧她现在也醒悟了,她给你上清华的奖励,你该拿拿,不然就被姓谭的小丫头花了,那姑娘才是小白眼儿狼…”
“无所谓,反正我以后会挣比他们更多的钱。”
余葵把画册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