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层厚厚的纱布被揭开,他缓缓地、试探性地睁开了双眼。
长久的黑暗让他无法立刻适应刺目的光明,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睫毛颤抖。然后,他的视线,慢慢地,慢慢地聚焦。
他看到了我。
看到了我这张被风霜和劳累刻下深刻痕迹的脸,看到了我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得粗糙不堪、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我也愣住了,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是我们从京城逃亡以来,他第一次,真正地“看”到我。
他眼中的我,不再是将军府里那个低眉顺眼、虽然清秀但毫不起眼的小丫鬟,而是一个面色蜡黄、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的憔悴妇人。
“江栩……”他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是从生了锈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的。
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把我那双丑陋的手藏到身后去。
他却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抓得死紧,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砸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我心尖一颤。
“对不起。”他说。
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多苦。
对不起,我以前是那么一个混蛋。
对不起,是我,把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的眼泪也再也忍不住,一串串地掉了下来,我用力地摇着头:“不苦。”
只要你能好起来,我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叶承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相拥而泣的我们,脸上露出了欣慰而温暖的笑容。
贺容疆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好起来。
他开始拄着叶承为他削制的拐杖,尝试着下地走路。从一开始的步履维艰、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和冷汗,到后来,他扔掉了拐杖,已经能健步如飞。
他眼里的光,也一点一点地重新燃亮了起来。
那光芒中,不再有昔日纨绔子弟的嚣张与浮躁,而是多了一种被烈火淬炼过、被血海浸泡过的沉静和锋利,如同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宝刀。
他开始秘密地联络贺家当年侥幸逃脱的旧部。
那些在抄家灭门之日因为各种原因不在府中而逃过一劫的亲兵、部将,像一颗颗散落在天涯各地的火种,一听到他还活着的消息,便如同百川归海一般,从四面八方,向着朔方这个偏远小镇聚集而来。
我们那个破旧的小院,渐渐变得热闹,也渐渐成了他们密谋复仇的策源地。
我每天依旧去酒楼做我的厨娘,回来之后,就要为他们这一大群食量惊人的汉子准备伙食。
他们都带着敬意,亲切地叫我“嫂子”。
每当这时,贺容疆的嘴角就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满足的笑意。
他看我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炽热,越来越毫不掩饰,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我融化。
他会在没有人的时候,从背后悄悄地抱住我,将下巴轻轻地搁在我的肩窝,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喊我的名字。
“江栩,江栩。”
“等我,等我夺回属于贺家的一切,我就用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让你做我贺容疆名正言顺的妻子。”
我只是靠在他怀里,微笑着,却不说话。
心里,却像是被无数根细密的针,一下一下地扎着,泛起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他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是感到恐惧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