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孟千千什么事,有什么企图,然后推搡着把我赶出来,说孟千千离开这个城市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站在午夜街头,彷徨而无力,那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觉得罪孽深重。
接下来,是处理姜慎事件的巨大余波。
经过那场发布会姜慎大获全胜,舆论一边倒地同情他的遭遇,称赞他的勇气,网络上将他称为划时代的革命人物。每个时代更替之际都有自己的英雄,有自己的流行文化,而姜慎这个人,“姜慎”这两个字,引领了时下情绪,成为了风靡一时的文化符号。
因为舆论的影响,国际人权组织和法律界、科学界的权威机构都介入了,时隔二十多年再次掀起了记忆疗愈是否应该合法商业化的研讨会。研讨会历时一周,政府出面邀请了颂北,但爸爸没有去,只派了个没话语权的律师应付了事。
起初外界都在猜测栾颂北定会强硬反击,期待着曾经开启记忆时代的一代宗师如何招架,可随着研讨会的风向对颂北越来越不利,舆论开始看衰颂北,都期待着栾颂北露出败相甚至锒铛入狱那天。
可爸爸做了一个谁也没料到的决定。
在那个决定公布的前一天中午,我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来自于我的亲生母亲。妈妈离婚后一直定居泰国,几乎与栾家切断联系,我跟她的感情并不深,却极有默契,我知道这通电话与爸爸有关。果然,她没否认,连多年不见的寒暄也没有,直接让我给爸爸带句话。
妈妈曾经是爸爸的科研伙伴,他们一起攻克了颂北赖以成立的核心技术,可之后因为理念不和分道扬镳。用妈妈的话说,栾颂北野心大,想当神,想凭这项惊世骇俗的技术建立一个属于他的帝国,自负自恋又无比狂妄,妈妈曾愤怒诅咒他,诅咒他必然有自食恶果的那天,而她会笑着看他摔下来!
结束跟妈妈的电话后,我就回了老宅,爸爸在午睡,等他睡醒后我才进去,房间里挡着窗帘,昏昏暗暗,似有发霉气息。我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看到他头发又白了些,少了些,穿着棉质睡衣侧卧在里侧,看不到他的脸。我支吾了一会,才磕磕绊绊转达妈妈那句话。我说爸爸,妈妈让我告诉你:“别让任何人看到你摔下来。”
爸爸肩膀顿了下,僵硬地挺直,呼吸似乎也停了下,半晌才恢复如常,然后他瓮声瓮气的让我走,说他想再歇一会。离开老宅后,我才忽然明白,过了这么多年,妈妈才是最懂他的人。
爸爸最怕输,怕狼狈,怕失去尊严万人唾弃。妈妈告诉他,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败相,就不算真的失败。
第二天一早,在关于记忆疗愈的研讨会接近尾声时,爸爸通过庞律师表达了他的态度,他主动提出废除《记忆疗愈法规》,将公司改制,同时向全世界公开赠出记忆神经操控技术,供相关医学研究和使用。简而言之,爸爸主动放弃和捐献了他半生的积累。
这个决定爸爸没有与任何人商量过,他用最利落的方式退出公司管理,打算和朱景怡一起回北方老家,将接下来的善后工作都交给我。
爸爸走的那天我去送他,他看上去苍老了很多,但眼神依旧明亮矍铄。朱景怡也淡然了些,似乎很期待回乡的生活,也许她很早之前就想离开了。那天最后栾野也来了,带着他的新婚妻子,我们才知道他已经默默有了家庭。
我们一家在机场做了一个短暂的聚会和告别,我突然觉得很难过,又欣慰。我和栾野像两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花了半生精力争夺爸爸的宠爱,最终让我们成长的居然是放弃,当放弃那一刻我们才获胜了。
而爸爸,我没有勇气询问他的感受,他面对我们时始终很沉默,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登机时朱景怡想去搀扶他,他轻轻推开,挺直了腰,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上他的私人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