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执拗的李赫渊,自然是成为了同期生里第一个上天的。
天空和大海的故事戛然而止,太绚烂的曾经,以至于后来的每分每秒都乏善可陈。
下葬的时候,他作为幼子与小弟要填土的。真实又虚幻的不可置信笼罩着他,让他更呆了,眼泪一会儿流,一会儿又不流了,昏昏沉沉地不知所谓。
有人让他在妈妈的骨灰盒上磕头,他就把额头磕破,有人让他给哥哥的衣冠冢填土时喊话,他就把喉咙喊哑。他举着比他高的铲子,喊哥哥躲土!哥哥躲土!那一刻巨大的恐惧吞没了他,他想我哥哥不会躲了怎么办?我哥哥躲不开了,他不会躲了。(??更新?陆????⑨8?1八?
他高大威严的父亲在烈士陵园里蹲跪在长子的墓碑前一笔一笔地把碑文描红,在卧室里抱着爱妻的遗像说了一夜一夜的话,缩成很小的一团,他在门缝外呆站着,看月光下父亲的眼泪鼻涕糊成片,也让他害怕。
可很快他就不怕了。
许是父亲没办法看见他和母亲七八分相似的脸吧?许是父亲看见他就会想到他失去了一个优秀得无人能出其右的儿子吧?
他拖着箱子背着书包,站在北京车水马龙的街头,高楼鳞次栉比,人群行色匆匆,吹来的风也远不如家门口小院里的凛冽,看得目不转睛。
老于小心翼翼地和他搭话,说二少爷从今天起咱俩就在这儿过了。看他不回答,直挠脸,咕咕哝哝地说二少爷您别不说话,我知道您不爱说话,可是不知道您什么意思,我这心里不踏实……
于是他抬着一张依然未褪去幼时圆润线条的脸,黑眼睛直勾勾的,说,好的,老于,我们在这儿过。
老于高兴起来,拉着他的箱子,带着他进了早就准备好的房子。
在空荡荡的主卧室里走了走,他坐在床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李铭鄞,从今天起,就是你一个人了。
所幸,他从小就习惯自己跟自己玩。北京小孩儿总排外,他因为不爱说话不交朋友而成为孤僻的代名词,又因为孤身一人无事可做,且心底深处压抑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名的愤怒,永无止境的学习、看书、运动,组成了他全部的生活。
他自己拉扯着自己长大,很快从游离在人群外,越到了所有人的前面,变成一个旁人望尘莫及的背影。
不知道他像李赫渊一样让父亲挺起过胸膛吗。
李铭鄞慢慢地泄了力气,靠在了椅背上,出神地想着,这铁皮壳子封起的密闭空间,困着他们两个人。
他好像从小到大也没坐过几次李德山亲自开的车,够五次吗?
他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有勤务兵了,他身边围了许多人,他们之间太遥远,注定当不了一对寻常的父子。
这么些年,他独自走过了太多个诉不出口也无人可诉的日夜,现在要他对着李德山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出现在他淡色调生命里两个鲜艳的人,又如何说得出口呢。
他转头,看向父亲刚毅的侧脸。看到他肩膀绷着的线条,心下了然,他也一样怀揣着那种紧张。
接收到他的目光,李德山似乎是松了口气,肩膀慢慢松了下来。
因为太生疏,话题也太沉重,连谁先开口都变得难捱。
李铭鄞等了太久,他有些累了,又望向了窗外,“爸,你要跟我说什么?”
63 凶手
隆冬时节入眼尽是萧瑟,只有干瘪的枯枝露出呆板又凌厉的脉络,每一根枝桠都指向不同的方向,在不断后撤的街景中刺破李铭鄞眼底平静无波的海。
李德山清了下喉咙,拿出了在人前发表重要讲话的姿态,“老二,你现在缺了很重要的一课。你还不明白什么叫德不配位。”
李铭鄞只是望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