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堃看向她。

徐雀澜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神情平静,脸上仍挂着那种温柔又宁静的笑容。她的长相和平时的作派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很难让人将她与所谓的失火案联系在一起。

“张警官,在我们家失火之前,你知道我妈报过多少次警吗?”

徐雀澜看着他。

张堃表情一凝,没有接话。

“她报过八次警,被打得右耳耳膜穿孔一次,肋骨骨折一次。直到最后一次,她被铁衣架打到口鼻血流不止,造成面部淤青,鼻梁断裂,肺挫伤,肝挫伤,你们才出具了反家暴告诫书,”徐雀澜轻轻道,“在她第一次报警的时候,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他们这样问我妈妈”

“你不是也还手了吗?”

徐雀澜的神情依旧没有丝毫波动,只有说到这里时,她的眼睛中就像出现了一片黑乎乎的阴影。这种阴影使得她更加坚毅,而她的语气却又有些残酷。

“假如他有一次被拘留呢?”徐雀澜继续反问着,“她找过警察,找过妇联,找过很多人,有一个人帮助她了吗?”

“所以张警官,后来徐康民被火烧死是上天有眼,”徐雀澜看着他,微微一笑,“刘苏还有彭芳,你知道她们过得多么艰难吧?被打得遍体鳞伤,为了孩子一忍再忍。刘苏三次被打进医院,法院仍然不支持离婚。彭芳和她的孩子被打得身上没一块好皮,也还是离不了婚。彭芳的丈夫出轨,嫖娼,家暴,最后得到的惩罚只有拘留五天,罚款 500。”

徐雀澜走近一步,那片阴影在她温柔的脸上越来越深。张堃能清楚地从她平静的语气中感受到一种无处宣泄,即将爆发的愤怒。徐雀澜是个谨慎的女人,若非他最近一次又一次地上门,她应该不会选择和他正面交流这些内容。

“所以他们家不小心失火,这都是上天有眼,”徐雀澜抬了抬头,“上天有眼,结束她们的痛苦。张警官,你觉得呢?”

张堃始终沉默,他快退休了,早就退到二线。按理说,他不应该,也不适合再对已经定性的案件有过多的探究欲。但他始终忘不了,十二年前他接警赶到起火的居民楼外时,九岁的徐雀澜那双没有任何悲伤,只有空洞的眼睛。

他又沉默了几秒,抬头看着她:“你之前不太喜欢谈这些事情,为什么现在突然愿意和说这些话呢?”

徐雀澜笑着看他:“谁知道呢,我随口说说。”

有时人选择沉默不是因为天生是哑巴,而是不能开口。她已经过了会因为愤怒冲动到口不择言的年龄,但现实世界公平正义的运行逻辑仍然会让她时不时对一切产生疑问。 徐雀澜不会因此产生荒谬感,她没有这种感受,她只有源源不断的,甚至连一场火都不能将之压下去的愤怒。

即使她能预见对自己不利的未来,她依旧会选择对刘苏和彭芳伸出援手。

就算当初她知晓十二年后张堃的穷追不舍,她依旧会选择关上那扇门。

她礼貌地和张堃挥手:“我先上去了,再见。”

她回过头,季时韫站在单元门口等着她。她走过去,挽着他的手臂一起上楼:“晚上我们带粒粒去吃潮牛火锅吧。”

粒粒今晚吃得不多,因为中午在幼儿园吃的饭菜太过丰盛。季时韫给她洗完头发,看着她踩着小凳子自己刷牙洗脸。徐雀澜今天很累,已经回房间睡下了。他走到女儿身后,用毛巾擦着她下巴上的水渍。

粒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戳戳水龙头:“叔叔,妈妈今天是不是不太开心呀?”

粒粒和他一样,对情绪的感知非常敏感。对情绪感知敏感不代表会因此产生“负面”反馈,他们只是会比其他人更容易感受到一个人微妙的变化。季时韫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