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听朕说什么。”

“说您平时无处说的话吧……”

无处说的话。

皇帝望了一眼窗外,金阳即将沉尽,天边原本烧得如同烈火一般的晚云,也渐渐暗淡下来。

“朕有个问题要问你。”

“您问。”

“王疏月,你为何喜欢黄昏。”

王疏月一怔。

“我……”

“你当年骗了朕。”

“奴才……罪该……”

“朕没让你死。你不是想要朕说点什么吗?那你别出声,好好听朕说。”

这一夜,皇帝的仪仗在钦安殿前直候至天明。

钦安殿内烧了极其温暖的炭,生生熏红了二人的脸。

皇帝一直用背脊撑着王疏月的腰,两个人皆不曾睡,

大多时候,王疏月都没有出声,静静地听背后的男人用一种平滑无情绪地声音,谈上下五千年,谈满汉融合,谈满人的历史和来处。谈汉人的百家学说。

皇帝从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说到最初儒教的教义,从一箪食一瓢饮的颜回,说到放浪形骸的子路。王疏月第一次从这个异族帝王的口中,听到了无论是卧云,还是王授文,都不曾让她知晓的另一层,对汉人精神文化的解读。

他说没有哪一种文化会真正地日薄于西山,为臣者,为君者,无非从其中拣取只言片语,不断地谈论,延展,从而构建起自己想要闭环。所以,王授文,程英,以及放在四海天下的万千汉人士子,最终都会从前一朝的阴影里走出来,不断地投身世道,继续热闹地活在平昌四年。

他说:“朕希望,王疏月也一样。”

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王疏月仰起头来,眼中不知什么时候蓄起的眼泪,情不自禁地一下子夺眶而出。

“王疏月。”

“我……在。”

“有朕你就不要哭。”

第106章 定风波(二)

平昌四年的整个正月,因为皇三子的痘症,以及直隶至三河一带的时疫,京师一直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官宦之家知道帝后的忧虑,皆不敢大肆饮宴,宫中亦忌了歌舞,阖宫都为避痘而闹得惶惶。

王疏月和皇长子仍然被锁闭在钦安殿内。

然而钦天监正使则莫名其妙地告了长病。

之后,孟林的举子结社被刑部查封,通共锁拿了四十几人。几乎全部判了徒刑。

这是除文字狱以外,朝廷对科举仕子较为惨烈的一次清理。

除了孟林,全国其他地方的科举结社也遭到了一轮清查,所谓“文从王道”,这四个字实实在在地压在了入仕者的头顶。再无敢轻论直隶天灾与国家之失的关联。

初十,皇帝在南书房下了一道旨,张孝儒流放宁古塔,也就在同一日,这位年过六十,历经明清两朝的老状元,呕血猝死于刑部大老之中,临死前依旧高喊:“先帝后嗣,唯太子最贤,圣祖爷啊,老臣愧对您的重托,护不好太子爷,老臣无颜见您啊……”

皇帝在养心殿听了奏报,握笔一直沉默。

是时十二和王定清皆在,王定清禀道:“听说张孝儒的儿子不敢领回其父尸首,阖家闭门不敢出。”

皇帝闻言,暗喝了一声:“混账。”

而后传旨,将其子庭杖四十,命其即刻为父治丧。

这个罪臣的丧仪最初是灵堂寥落,但后来,十二,程英,王授文等人亲临吊唁。给朝中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前来吊唁的前明老臣便逐渐多起来。再后来,翰林院的年轻一代,有从前仰慕其学识人品的人,也纷纷前来,于灵前致哀。

从明白面上看,皇帝最终弃了这个劳苦功高,但政见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