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凡有点新发现的红学考证文章,我都特别有兴趣,很想立即找来读,但对一些以红学为名的欺人之谈,确实不屑一顾。现在有人说,“脂本”是根据高鹗本改头换面的,这与说司马迁的《史记》是抄袭了班固的《汉书》有什么两样?倘若真把它当作一回事,写文章与之争论,岂不连自己也变得很可笑了吗?所以只当作新闻听听,根本没有理睬。前些天一位红学老友又向我提起此事,并告诉我那位提出“脂本作伪说”的人叫欧阳健,并劝我换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即现在社会上一般爱好《红楼梦》而并不研究其版本、脂评的人思想被搞得很乱,颇有些人被迷惑了,还以为真是个重大发现,好像某地区还要为此而举行什么研讨会,写点文章澄清一下,还是有必要的。我回答考虑考虑。接着友人就给我送来一本《贵州大学学报》(1992年第1期),上面有一篇欧阳健的《脂本辨证》。后来,我又从红楼梦研究所得到几篇他的同类文章,有发在《复旦学报》(1991.5)上的,有发在哈尔滨《求是学刊》(1992.1)上的,有发在《贵州社会科学》(1992.7)上的,有发在长沙《求索》上的……据说还不止这些,真可谓遍地开花。欧阳健自认为有道理的话,这里也说,那里也说;有些例子,也是这里用那里用,翻来覆去,就那么些。而若真正想要横扫红学界,独创新说,就不能不触及的许多重要问题,则又避而不谈。我想,为了说得有条理些,下面分别就本子、文字、脂评三方面来看看欧阳健同志提出的新见是否站得住脚。

抄本何曾作伪

《红楼梦》“脂本系统”一词的含义,被红学界普遍接受的不是用来说明各种脂本之间的抄承、演变的源流关系的,因为这种关系相当错综复杂,研究者们完全可以也必然会有不尽相同的看法;但它作为在底本文字上早于程高刊本、未经程高改动过(当然,被以前的整理者、抄手也作过一些有意无意的改动,但远不及程高改动之大)的前期各种抄本的总称,却是公认的。后期的各种坊本则是据程高刊本文字或再加批印行的,即所谓“程本系统”。时间上的前与后,也是没有疑问的。

现在欧阳健要把红学史的时间顺序颠倒一下,把前期的本子说成是后期的,全盘否定脂本系统的存在,说脂本是篡改程本而成的,不顾事实地把足以否定他奇谈怪论的多得不胜枚举的证据都加以曲解或说成是伪造的,还连累那些对保存脂本很有贡献的收藏者、鉴定者、发现者,只要他们的存在不利于自己立论,一概毫不容情,几乎都被他说成是制造假古董、假文物的骗子。在欧阳健笔下,脂本作伪者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脂本系统”本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一书中列出的、不算程甲本在内,就有十一种,它们彼此间都有联系,共同之点大于差异,而且总体来看,它们彼此之间的差异又比它们与程甲本的差异要小得多。最晚的甲辰本(仍早于程甲本好几年)较其他诸本接近于程甲本,诸本大体上的先后,有迹可寻。真正对《红楼梦》版本稍有研究的人都知道,其中不可能有哪一种是能够单独伪造得出来的。

但是欧阳健偏说能伪造。他首先集中攻击底本最早,提供我们研究资料最丰富,因而也最有价值的三脂本:甲戌、己卯、庚辰本。说什么“为了迎合胡适考证的需要,在民国以后制造甲戌、己卯、庚辰三脂本”,还发挥想像力说:“甲戌、己卯、庚辰所谓‘三脂本’,是在各不相谋的条件下炮制出来的。”这怎么可能呢?听听胡适在《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一文中是怎么说甲戌本来历的:“去年(1927)我从海外归来,便接着一封信,说有一部抄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愿让给我。我以为‘重评’的《石头记》大概是没有价值的,所以当时竟没有回信。不久新月书店的广告出来了,藏书的人(按:后来胡适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