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似谶成真”的角度来看《葬花吟》,我们认为,如“红消香断有谁怜”、“一朝飘泊难寻觅”和“他年葬侬知是谁”等等,可以说是预示将来黛玉之死,亦如晴雯那样死得十分凄凉。但那并非如续书所写大家都忙于为宝玉办喜事,无暇顾及,而因为那时已临近“家亡人散各奔腾”的时刻,“各自须寻各自门”,或者为了自保,也就顾不上去照料黛玉了。“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或含此意。“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或者是说,那年春天里宝黛的婚事已基本说定了,可是到了秋天,发生了变故,就像梁间燕子无情地飞去那样,宝玉离家不归了。所以她恨不得“胁下生双翼”也随之而去。宝玉被人认为做了“不才之事”,总有别人要随之而倒霉。先有金钏儿,后有晴雯,终于流言也轮到了黛玉。从“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等花与人双关的话中透露了这个消息。此诗结尾六句:“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最值得注意,作者居然在小说中重复三次,即第二十七回吟唱、第二十八回宝玉闻而有感,以及第三十五回中鹦鹉学舌,这是作者有意的强调,使读者加深印象,以便在读完宝黛悲剧故事后知道这些话原来是“似谶成真”的。它把“红颜老死”的时节和凄凉的环境都预先通过诗告诉了我们。“花落人亡两不知”,“花落”用以比黛玉夭折,“人亡”则说宝玉流亡在外不归。
(二)明义的诗后两句告诉我们,黛玉之死与宝玉另娶宝钗无关。明义说,真希望有起死回生的返魂香,能救活黛玉,让宝黛两个有情人成为眷属,把已断绝了的月老红丝绳再接续起来。这里说,只要“沉痼”能起,“红丝”也就能续,可以看出明义对宝玉没有及早赶回,或者黛玉没有能挨到秋天宝玉回家是很遗憾的。使明义产生这种遗憾心情的宝黛悲剧,是不可能像续书中写的那样的。如果在贾府上辈做主下,给宝玉已另外定了亲,试问,起黛玉的“沉痼”又有何用?难道“续红丝”是为了让她去做宝二姨娘不成?
明义的最后一首诗说:
馔玉炊金未几春,王孙瘦损骨嶙峋。
青蛾红粉归何处?惭愧当年石季伦!
有人以为此诗中的“王孙”,可能是指作者曹雪芹。我以为这样理解是不妥当的。组诗是《题红楼梦》,说的都是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不会到末一首,忽然去说作者家世,何况小说是假托石头所记,不肯明标出作者的。再说,石崇因得罪孙秀而招祸,终致使爱姬绿珠为其殉情,以此作比,对于曹被抄家时,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的曹雪芹来说,事理上是根本不合的。
小说中的贾宝玉倒确实曾以石崇自比。他在《芙蓉女儿诔》中就说:“梓泽(石崇的金谷园的别名)馀衷,默默诉凭冷月。”(这“冷月葬花魂”式的诔文,实际上也是悼颦儿的谶语。靖藏本此回脂评说:“观此知虽诔晴雯,实乃诔黛玉也。试观《证前缘》回、黛玉逝后诸文便知。”)此外,黛玉的《五美吟》中也写过石崇:“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这些就是富察明义借用石季伦事的依据,可知此诗是说贾宝玉无疑。首句言瞬息繁华,次句即宝玉后来“贫穷难耐凄凉”时的形状的写照;“王孙”一词宝玉在作《螃蟹咏》中就用以自指,所谓“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是也(第三十八回)。后两句是自愧之语。不能保全的“青蛾红粉”之中,最主要的当然是指林黛玉,则黛玉之死乃因宝玉惹祸而起甚明,故可比为石崇。倘若如续书所写,宝黛二人都是受别人蒙骗、摆布、作弄的,那么,黛玉的死,宝玉是没有责任的,又何须自感“惭愧”呢?
七、“莫怨东风当自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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