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镇北军的遗孤,像他这样的人,雍州有很多?。侯爷出资办了善堂,将他们都养在善堂里,教他们读书写字,拳脚功夫,等年岁大了,便自去谋生路。
也有一些不愿这般过活的人,便由侯爷扔进了军中历练,有些人后来仍同父兄一样,做了镇北军,有些人则成了府中暗卫,专司搜集情报,暗中行动,他和他们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他是公子从尸山血海里拉出来的。
那?一年听闻叔伯父亲皆战死,连尸体都没找回来,他不信邪,独自一人便去了战场上,势要从遍野尸骸中寻得亲人枯骨,好?生收殓安葬起来。可是死的人太多?了,猩红的血将大地染成一片锈色,那?么多?的镇北军,浑身是伤地沉眠于此,刀刃卷了,盔甲破了,他们却绝不认输,带着?狰狞愤懑的心战到了最后一刻,到死,也没放下手?里的长?枪剑戟。
他从清晨找到夜晚,朝阳如血残阳也如血,直到最后他终于找不动,跪坐在地上,回首四?顾,满心茫然,几乎是绝望地嚎啕大哭起来。
公子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问他想不想报仇。
后来他就成了苍叙,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也就是那?一天,镇北军于大战之中惨胜的第二天,主帅宿千山便因贪污军饷被下令枭首,满门抄斩。而他的亲人们,是死于战,亦是死于大邺的朝堂倾轧。
好?在十年来,他终究是一路陪着?公子从雍州到了定京,杀奸臣,报血恨。
“谢玄奚他从小就这样?”
听见面前的郡主好?奇地问道,苍叙咧嘴道:“从属下跟在公子身边时,他便是这样了。只是如今,却看着?和从前又有些不太一样。”
“嗯?”
苍叙挠了挠头:“以前公子总是死气沉沉的,但自从遇见了您,身上总算有了些活气。”
崔宝音忽然想到最早从堂兄口中听说谢玄奚这个人时,他一直怀疑自己老师的死和崔家有关?系。那?现在呢?
“我记得,他还有位老师?”
苍叙神情一黯:“是。公子的老师,是曾经的镇北将军,属下是后来才跟在公子身边,只听说将军未出事前,公子一直在军中受将军教导,将军待他,名为?师生,实为?父子。只可惜……不过好?在,如今将军沉冤昭雪,公子大仇得报,是难得的幸事。”
崔宝音眼睫垂下去,想到自己来时路上听说的种种,迟雁声死了,迟夫人带着?女?儿?离开?了定京,清流一党元气大伤,他们说这其中种种,都是谢玄奚的手?笔。
可是宿将军的死呢?又是谁造成的?
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可若是不报,逝者如何?能瞑目,生者如何?能安心?
她不关?心那?些党派争斗,多?少年社稷兴亡,江山更迭,也不过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人生百年,烟消云散不过须臾之间,那?些锦绣堆叠的过往,翻过今朝便是走马观花。只是这一瞬间,和所有时日都不同,她忽然很想见谢玄奚,很想问一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看向苍叙,语气郑重地向他问了最后一件事:“宿将军的坟冢,立在何?处?”
苍叙惊诧地看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肃穆道:“当年监斩官严令城中官员百姓不得为?将军及其家眷收尸,若有违者,官员同罪,百姓杖责流放,是以众人只得在雍州城外,拄月山上为?将军满门立了衣冠冢。”他想了想,又添一句,“再过半月,便是将军忌日。往年这天,公子都会?独自一人去拄月山上待一整宿,第二日才回府。”
崔宝音点了点头,听见这些事,她整个人眉眼都耷拉下去,想到谢玄奚年纪那?么小就去军营里,夏练三伏,冬练三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