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欲生,惟有靠他的遗志苟延残喘,他留给张氏的,除了伤痛和麻木,还有更加执着和疯狂的执念。
因为这个执念,李南宣埋头书本,焚膏继晷,日以继夜,一刻不敢松懈。他写出的文章得到先生夸赞的次数越来越多,人也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他不能放松,也不敢放松,亡父临走之前的不甘和愤恨始终压在他的心头,沉甸甸的,让他透不过气。而且哪怕他从不松懈,张氏依旧一次次耳提面命,让他必须铭记生父的遗志。父母的双重执念,织成一张罗天大网,将他罩在其中,除非完成父亲的遗愿,他这一生,都将无法摆脱父母的束缚。
李大伯和周氏不明白张氏为什么坚持要李南宣考中前三甲,在他们看来,李南宣能考中秀才,成为名正言顺的读书人,就很值得高兴了,何必非要强求头三甲呢?
周氏不是没劝过张氏,然而张氏整天以泪洗面,形容枯槁,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抚育李南宣,以告慰亡夫的在天之灵,周氏根本劝不动她。
夫妻俩不忍李南宣一辈子被父母的执念拘束,将他过继到自己膝下,除了确实喜欢他的人品之外,也是出于同情和怜惜。
在夫妻俩看来,科举考试哪有那么简单。三年一次乡试,举人大约不过千。三年一次会试,考中者两三百。瑶江县不是名额充裕的天子脚下北直隶,也不是文风昌盛的文人之乡江南,历来人才凋零,自隋唐开创科举以来,瑶江县从未出过状元、榜眼或是探花,甚至能顺利入宫参加殿试的士人都属寥寥。能够侥幸考中举人,就能在本地县志上留名,足够族人念叨个几十年。
李南宣真正开始一心攻读诗书才多久?没有名师指导,没有族人帮衬,想要一飞冲天,简直是痴人说梦。
假如张氏转不过弯来,她可能真的会让李南宣一辈子这么考下去,好好一个少年儿郎,哪能把一辈子的光阴都蹉跎在一个极有可能永远无法实现的执念当中?
读书人靠科举考试扬名立万,走上仕途,但科举考试并不是读书人的全部。没看到清高如孟举人,都晓得开馆授徒,挣些银两束脩养家糊口么?孟云晖得中秀才之后,也没有继续沉醉书本,而是迅速走出家门,和本县文人结交往来,为将来铺路。
连李大伯和周氏这样的老百姓都晓得,读书人想要更进一步,靠的不全是从书本上领会的学识,他们的生活,也不仅仅只是一场场考试。
可看张氏教育李南宣的法子,分明是压抑李南宣的一切需求,把他培养成一个只知道读书考试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