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般温言细语,春风慈爱的目光,看得宋氏赵氏心头滞涩。
老太太也是身不由已。从来婆婆切磨媳妇,天经地义,只可惜裴家十八代祖传的屡试不第,都是读书人,却没一个读出个名堂,偏偏抱养来的这二爷是“老鸹窝里出凤凰”。十九岁出仕,从此一路高升,改换门庭,如今得了这战功,还不知要如何封侯拜相。
满门的荣华都托赖在一个养子身上,老太太多少有些从儿子手里讨生活的意思,对他看上的人也少不得极力敷衍。
外头传了早饭,裴容廷带着银瓶先一步告退,留下大奶奶三奶奶伺候老太太吃早饭。两个媳妇小心翼翼,三奶奶还敢轻轻说笑两句,大奶奶知道自己讲笑话老太太也不会笑,索性一面赔笑一面递递拿拿,待伺候完了这顿饭出来,嗓子已经像堵着什么说不出正常的声音。
两个人出了上房,顺着抄手游廊走到夹道上,偏偏三奶奶赵氏还问:“嫂子看这新娘子怎么样?”
大奶奶终于咳了两声道:“倒是个美人……”
赵氏格地一笑,低低道:“生得好不好倒在其次,只人家是二爷房里的,咱们这等没时运的人,就是拍马也赶不上了。我自己也罢了,只是为大嫂子不平纵是二爷外头再轰轰烈烈,进了这门子也得排在大哥后头,况又不是老太太的血脉,她老人家的私房岂有不给大媳妇,反便宜了那名分还没挣上的外人的道理?那珍珠头面的来历我还记得,是去年老太太五十大寿,粤闽的官儿送上来的。那海珠子北京没卖的,可不是无价之宝?倒也真不怕折了那丫头的福。”
赵氏叹息着摇了摇头,挽过大奶奶的手臂拍了拍。她到了自己的院子,穿过月洞门走了,只留大奶奶在太阳底下站了半晌。
大奶奶是个顶没算计的人,听风就是雨,这会子头昏脑涨,心里也渐渐拧起来了。
过了十来天,大内传出圣旨,升迁张将军至兵部左侍郎;升迁裴中书至内阁次辅,兼文极殿大学士,辅佐军机,参赞朝政,头顶上除了皇爷,就只一个首辅,也几乎算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亲朋故旧一早备好了贺礼,一听圣旨传出来,不管有交情的没交情的,全都忙差人来贺喜。
裴府一日不断接收帖子,一面整理贺礼,一面打发人上覆,还得腾出手来预备自己家开贺喜宴,连摆三天酒筵席。
这样的事男人不插手,都是由家中媳妇料理。
三奶奶虽口口声声替大奶奶惋惜,可到了真用人的时候,却又嫌这嫂子笨嘴拙舌,不愿分出管家的权来给她,宁可自己一个人大包大揽,把全家人使得团团转,出尽了风头。
而大奶奶宋氏原本就为了银瓶不大自在,如今眼见三奶奶逞能,一脸得意地忙进忙出,更生了一肚子闷气,索性把自己气病了,连第一天的筵席也没起来张罗。
向来大筵席要连着三天,第一天是用来招待自家的亲戚。
宋氏娘家也来了不少,宋夫人惦记自己的闺女,在前头略点了卯,便带着宋小爷到了府后的大房探望。
大房住着个三进的院子,大奶奶蓬头散发倚在红木栏杆床上,见了亲娘唉声叹气,絮叨个不住。宋夫人便劝道:“姑娘快想开些罢!娘也知道你受委屈,只是姑娘做大嫂子的,上头有老太太,三奶奶年纪又小,一家子骨肉,磕磕绊绊,舌头碰牙免不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呐,只管生起气来,以后可怎么办?”
大奶奶冷笑道:“一家子骨肉?阿弥陀佛,一个个不把我的头踩下去还算罢了!那赵家的一向在老太太跟前讨好儿,如今又来了个劳什子银姑娘,更是个爱八哥儿的。成日家我们孝敬点吃食,老太太吃了两口,就要说‘剩下的给银姑娘送过去’,原来我们都是孝敬她了!这还只是个通房,赶明儿二爷真娶了奶奶,还有我的立足之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