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宋铮舟等了片刻见我们都没有回应,他试探着问严汝筠接下来怎样,后者让他送医生离开,他们两个人再次走出卧房,死寂般的沉默中,我重新躺下来,将被子合拢到胸口,闭上眼假睡。
一直到夜色深重我身体也没有动过,而坐在我旁边的严汝筠从床畔走到阳台,黑暗中我听见他推开了窗子,大约觉得太闷热,看到我额头出了汗,又怕掀开杯子惊醒我,才会灌入夜风让空气变凉爽。
我在又一阵不能言说的寂静里睁开眼,眼前浮现一片朦胧雾气,我用了很长时间将雾气氤氲成一滴泪,清明的视线里是他高大笔挺的身影和清瘦的脊背,他轮廓那么迷人,我只觉得心口沉闷。
他听见我头发和枕头摩擦的动静,他很温柔说,“醒了。”
我没告诉他我一直不曾入睡,我哑着嗓子嗯了声,再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透过窗子盯着远处被黛色群山遮盖住的半轮月亮,月亮里头有一个巨大的黑点,白璧无瑕是世间最难得,可又有多少东西真能做到毫无瑕疵,连世上独一无二的月亮都不能。
这条静谧的街道此时太过空荡,空荡得看不见人影,听不见半点声响。
我清楚这个孩子并不能为我们带来那样不可按捺的喜悦,因为我们之间根本不是允许孩子存在的身份,我们横亘着巨大的阻碍,这丝阻碍将随着孩子的降临而分崩离析,变成难以控制的灾难。
他或许来得不是时候,会为严汝筠添一重麻烦,而他对我而言,不是一件战无不胜的利器,就是一件令我屈服妥协的枷锁。
我不知道他会是什么。
我更不知道自己的阴毒与理智,胆颤心惊的畏惧和不管不顾的掠夺,将因为他的存在更如何面目全非,深入骨髓。
我凝视站在露台上的严汝筠,我对他背影说,“严先生愿意要这个孩子吗。”
他沉默不语,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按下打火机,吧嗒一声脆响,玻璃上倒映出一簇旺盛通红的火苗,燃烧他半张俊逸的脸孔,他点燃烟用手指夹住,探出窗外,“你想说什么。”
“我就想知道严先生要他吗。”
“这是我的骨肉吗。”
我毫不犹豫说是,他反问我,“那为什么不要。”
严汝筠的温文尔雅风度翩翩都是他对自己的伪装和包裹,真实的他该是没有人性没有血肉更没有感情。他是一具自私贪婪又邪恶暴力的僵尸,在撕咬掠夺中磨砺出毫不手软的态度,他太刚硬了,能够动摇颠簸他的唯一东西就是利益,亲人与感情都会被他冷血所凝固。
“严先生会给予他一切吗。”
他再次陷入沉默,这份沉默安静得让我发慌,让我心悸。
我所谓的一切,他很清楚,不过是名分与堂堂正正的成长。
女人一旦触及幼小的生命,所有的胆量执拗与疯狂密密麻麻从骨子里渗出来,强悍到连自己的都惊讶,千方百计为他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我终于理解洪芬和所有握住了男人命脉的情妇为什么倚仗自己的肚子那样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甚至得寸进尺羞辱正室,这是筹码,这是多么强大的筹码,如果这丝筹码都不能助自己翻身上位,那么这辈子在这个男人身上也就在无可能。
我承认我是这世上最自私恶毒的女人,这样自私恶毒的我,才会爱上那样自私恶毒的严汝筠,才会在两方碰撞博弈中没有死去,能够明哲保身到今日。
一阵风拂开静谧垂摆的窗纱,露出玻璃上他的面容,他用力吸着烟,犀利的目光内沉静如水。
那根烟他吸了漫长的时间,直到终于彻底燃尽,他丢到楼下朝我转身走来,我盯着他的每一步动也不动。
灯光是熄灭的,只有窗外某一扇窗溢出的微弱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