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起。”我和程奔交往本来就光明正大,无须向任何人遮掩,但讲起程奔这个名字,霍双即便有所克制,语气中仍夹藏着隔阂,保险起见,坦白关系的话我尽可能做到简练,摒去一切感情色彩。
他眼睛缓缓瞪大,不是吃惊,而是失落逐步放大。
我避免谈感情,他却还是问了:“他对你好吗?”
我说了个嗯。
“很好吗?”
“嗯。”
“真心的好?”
“……嗯。”他问了三遍,我也确认了三遍,向他也向我自己。但我不能表达太过,实则,我内心一度退缩。
“你不要误会。”他忙坐起身,其间牵扯到了伤口,不自禁地龇了龇牙。“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他……对你是不是真好。”
我也坐了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他的关心。他不在的这么长的日子里,没有人说过他一句不是,李沫、程奔都没有,可想而知他多么好。我当下最强烈的希望,是希望他不要这么无私无怨地来关心我。现在的我没资格被他关心。他水生火热,而我物质上富裕、精神上快乐,被爱包围着,我不该是那个被关心的人。
我揪着裤子,裤子被我揪出好几道褶。
“霍双,我。”我不欠李元、不欠程奔,更不欠李沫,但我对霍双感到抱歉。“我想记起一切的,我向很多人问起你,去连城查你的档案,可我就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知道你发生了车祸,你杳无音讯,我以为你不在了,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了。我现在……我都感觉我劈腿了,你怪我,我心里还好受点。你不要对我太好。”
“为什么要怪你,又为什么要对你不好?”他好像觉得我很蠢似的哧地笑了。“过去这么久了,有新的生活才是应该的。我也有新的生活了。”他朝我这边挪了挪,脖子要强地一昂。
“你怎么出国了呢?”我问。
他眼睛对着天花板。“我当时撞得很严重,被送到国外治疗了。你不要以为我成了坏人,为非作歹。我现在的工作就是保护唐人街那边华人的生意,我能力很强的,已经是个小头了。”他似乎觉得这番说辞无懈可击,说完自信地把脸转向我。
这话怎么会没漏洞呢?正经的好工作是合法收入,是五险一金,定期交税,而不是兜里揣着枪,车上装满子弹,手上却连本护照都没有。好的工作提供的应该是飘满菜香的餐桌,温暖的床铺,而不是掉下去就会没命的绳索。
我当然不可能违心地顺着他的话夸他年轻有为,我耐不住问出了口:“收保护费的工作?”
他神色有一瞬的飘忽不定,接着紧忙垂下眼,脸颊在室内暖黄光笼罩下飞出微红。“都是老板的生意,哪有自己收自己保护费的。”
“老板是谁?”
“你不认识。”
“你是不是被强迫了?”我越问心里越是发急,可怎么问能不让他难堪,又掌握不好分寸,此时此刻我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俩嘴巴子。他走的路,不管矫饰得再好,不管前途多“坦荡”,哪天从小头摇身一变晋升大头,横听竖听都不是条正轨。我想帮他。
我又问:“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既然我们都没分手。
“你手机号换了嘛。”
“我的工作,联系谁也没好处。”
“我知道你跟程奔好了,刚才就是不死心确认一下。”
他慢慢吞吞地说出了这么三句话。
对于如何转向正轨,他早有了自己的打算。“我们这行说到底也是卖体力的,越年轻、伤越少、胆子越大越好。我都盘算好了,我在当地认识了很多朋友,等年纪再大点,干不动了,我就金盆洗手,自己做点小生意。我的同行前辈都是这样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