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段很遥远的往事。
从前他每次出征,总会有人帮他把虔心求来的平安符系在身上,柔声嘱咐他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事多加小心。他那时总是不耐,觉得那人过于烦琐絮叨。
他那时候有些厌烦负气,便冷声说道:「那不系这个就不会平安了吗?」那天她罕见地没有顺从他,一天没跟他说话。直到第二天他去找她,她也只是仔细地帮他收拾着行囊,柔声地跟他说:「以后不要乱说了,上战场的人是很忌讳这些。」
她对他一向是温柔,臣服的。无论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她总是很轻易地就原谅了他。
后来,再也没有人帮他系平安符,再也没人那么虔诚地祈求神佛保佑他平安顺遂。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报应来得这么快。
年少妄言,一语成谶。
在他摔下马,众人围过来的时候,他恍惚间看到了,那年桃花正好,而那个女子,笑颜如花,温柔笑意。
回到营帐时,他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了。在军医拿出剪子想剪掉他的单衣为他处理箭伤时,他仍固执地要忍痛将那件单衣完整地脱下来。
那是一件旧衣,虽然已经洗得发白,却见针脚细密,依稀可以窥得当初缝制它的人在它身上倾注了怎样的情意。
他只剩下这最后一件了,以后也不会有了。因为谢燕之知道,当初在烛光下为他仔细缝衣的人,已经不会回来了。
当谢燕之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京城。
贼人歹毒,那支箭的箭刃上染了剧毒,他的情况万分凶险。
谢燕之看着头顶的素帐,想抬手却抬不起来,他润了润干涸的唇,竟有些无谓,仿佛太医说的是别人的生死,与他无关。
送走太医后,他问他的母亲:「娘,我会死吗?」多日未曾开口,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沙砾磨过一样。
谢夫人守在他的床前,用帕子替他拭去额角的微汗,她红着眼应他:「不会的,皇上已经下旨广求名医为你治伤,会好起来的。」
说完,她便哽咽了起来。夫君故去多年,她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娘,能不能......」谢燕之静默了一阵,似是难以开口,「能不能帮我把她找来......在临死之前,我想见见她......我已经......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她了......」久到他已经快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谢夫人有些不可置信,她怔怔地望着这个她一直引以为傲而如今却憔悴枯竭的孩子。这些年他越来越沉默少言,拒人千里,她也越来越不了解这孩子。母子情分,越发生疏。半晌,她怯怯地出声:「谁?」
她隐约知道答案,却又不敢相信。世事无常,因果相报,不过如此。
「玉荷。」谢燕之声音珍重轻柔,好似这个名字来自很遥远的地方,绰约却又朦胧让人觉得不真切。
没人知道那是一段怎样不堪回首的往事......没人知道他当初是怎样果断恨绝,不留情面地剜下那丛攀附于他的丝萝,刀刀沁血。
愿为丝萝托乔木,愿为乔木托丝萝。如今才道当时错。
只怪当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谢夫人亲耳听到了她最不愿意听到的名字。
她眼睛微微睁大,眼神错愕而又惊恐。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谢老夫人母族那边的一封家书,上面有一句话:春初,益城破,满城皆屠。
而焦摇山便在益城.....那是玉荷的最后去处了......
谢夫人知道她当初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恶果,来了......
(十六)
玉荷被捂住口鼻拖进巷子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