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陆生与她不同,他吃不饱,穿不暖,前些日子还受了鞭笞,整个人跟被受过摧残的幼竹似的,风一吹便要倒了,哪里能承受得住她的重量?
姜离抿着唇,在脑海中天人交战。
见身后之人迟迟没有回应,陆生索性转过身来,半蹲着身体,目光与姜离齐平。
他的目光冷静,说出的话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夜里更深露重,冻死人也是常有的事,你若不想露宿街头,便快些上来。”
说罢,不知想到了什么,陆生眉头微皱,移开视线,露出几分窘迫来。
他想,他的这番言辞,似乎带有教唆的意味。
所幸的是,这一回姜离没有再推让。
为了迁就行动不便的她,陆生将脊背弯得很低,看上去就像一根遭风雪催折弯的嫩竹。
姜离艰难地支起上半身,环住内侍的脖子,将身体的重量尽数交给这面单薄的脊背。
他真的很瘦,姜离心虚地想。
虽然冬天大家都穿得厚重,可近距离接触之下,还是可以清晰地感受出对方骨骼的形状。
有些许硌人,却很温暖。
感受到身后那人贴了上来,陆生双手握拳,向后拢住少女垂下的腿,稳住后站起身来,接着抬脚向前迈去。
紫禁城里的风刮在脸上,无情得好似要将人的脸生生揭来一层皮。
两人紧紧相依,试图从对方身上汲取微弱的热意,来抵挡这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严寒。
陆生走得很稳,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起初姜离还收着劲,生怕把他累着,见他如此稳重,便放下心来,乖巧地伏在陆生的背上,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两人一路无言。
姜离将下巴轻轻搁在陆生的颈窝处,目光飘忽不定地往别处扫去。
离得近了,鼻子也变得不安分起来,隐于冬夜寒风中、源自陆生身上的淡淡墨香攫住了姜离的心神。
分明是个小太监,整日里做着粗笨的活计,也不知在哪儿沾染的气味,满是干涸后的墨香,夹杂着干枯松柏的淡淡青涩。
和陆生表面的冷情冷性不同,这味道令姜离想起了午后被阳光炙烤过的书房。
暖烘烘的。
姜离鼻头翳动,默默地吞咽口水,环在内侍脖颈处的手不自在地蜷起。
她想过被人背着会难免亲密,可眼前的状况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
还是靠得太近了。
微微弯下的脊背、环住她小腿的手臂,都与她紧紧相依。
热意顺着身下之人传来,将她的脸烘出了几分血色。
偏偏是她有求于人,万万没有中途退却的道理。
难言的尴尬在这沉默中缓缓酝酿,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今日的路似乎格外难走,也不知陆生会不会嫌弃她重。
即使有,他这么个寡言少语的人,怕也只会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也说不出一句别人的不是。
正胡思乱想着,身下那人脚步一滞,随即停了下来。
姜离悚然一惊,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了。
陆生停下来做什么?她只不过是内心活动丰富了些,难不成叫他听见了?
一番天人交战后,姜离垂下头,迟疑道:“怎么了?”
恰逢此时,陆生抬起头,巾帽边缘堪堪擦过她的脸颊。
一片洁白的雪花打着旋悠悠落下,准确地停留在他的眼睫之上,带来丝丝缕缕、存在感微弱的凉意,并未停留多久,这片雪花转瞬化作一滴水,洇湿眼尾。
姜离也跟着仰起头来。
只见红墙碧瓦的紫禁城上空,漆黑的夜空中,雪粒似柳絮般缓缓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