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闭上眼就看到一个光溜溜的小婴儿,用一床明黄色的包被裹着,哇哇哇哇地哭着,小手拼命地往外伸,仿佛要为自己争出一条活路。
姜凌问:“这个襁褓你应该见过吧?”
吴萍的心理防线突然溃败,泪如雨下:“是,这个小被子是我拿来包住孩子,让赵红霞送到福利院去。可是,我真的没有想过害她,毕竟那也是一条人命啊!”
姜凌心口一缩。
她强行压下心底涌上来的酸涩感,并没有说出那个孩子就是自己,严肃发问:“为什么把那个孩子扔到福利院去?他的父母是谁?”
李振良在一旁听着,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姜凌的命,也太苦了点。
他右手拿着笔在桌上在笔录本上敲了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吴萍,请不要隐瞒事实。”
吴萍本就愧疚不已,这件事情压在心口太久,既然警察上了门,她也不打算再瞒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吴萍的丈夫陈昌德有个妹妹叫做陈昌珍,70年时居委会动员知识青年下乡,当时陈昌德已经工作,底下三个妹妹只有陈昌珍最大,于是陈昌珍不得不下乡。
乡下日子不好过,陈昌珍从来没有干过农活,每天以泪洗面。后来实在撑不下去,她嫁给村里会计的儿子,换了记分员的工作,这才日子舒坦下来。
到了1973年,部分知青开始返乡,陈昌珍写信回来央求父母给她安排个工作。她说乡下太苦,她想回城。
陈家心疼姑娘,花了一笔钱在缝纫机厂买了个工作,原本一切都安排好,可偏偏陈昌珍怀了孕。陈昌珍丈夫不愿意离婚,死不肯放她回城。陈昌珍隐忍到怀胎足月,以回娘家待产为由回到晏市。
陈昌珍的丈夫与她离了心,将她送到陈家之后丢下一句:“老老实实把孩子生下来,我养。等你生了,我就和你办离婚手续。”
陈昌珍的丈夫匆匆离开,连半句暖心的话也没有说。
到了1973年11月份,陈昌珍挺着大肚子进了晏市第三医院。当时吴萍在妇产科当护士,对这个小姑子颇为关照。
陈昌珍住院住的是双人间,跟她同病房的还有一对夫妻,男的是警察,姓林,女的是老师,姓肖,两人挺恩爱。林警官虽然工作很忙,但是一有空就会过来陪妻子。男人的母亲慈眉善目,一直守在病房照顾媳妇。
那一家子很和气,见谁都笑眯眯的,肖老师的婆婆很勤快,将媳妇照顾得周周到到,这让孤身一人住院、没有丈夫陪伴的陈昌珍心中嫉妒不已。
说到这里,吴萍声音越来越小。
“也是巧了,到了12号那天半夜,大姑子和同病房的那个孕妇同时发动,一起进了产房。当时的年代你们也知道,大运动时期,几个妇产科医生都被拉去写检查去了,当天晚上能够给她们接生的人,只有我这个资深护士,还有一个刚从卫校毕业的小丫头。
进产房之前,大姑子死死拉住我的手,一张脸因为疼痛有些扭曲,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心惊肉跳。她说,她不想让孩子去乡下受苦,肖老师夫妻俩都有正式工作,家里条件好,她要换孩子!
我原本是不想同意的,可当时情况实在紧急,大姑子一张脸扭曲得像鬼一样,咬牙切齿地诉说着自己的可怜、不甘,我只能先点头答应。
忙了一晚上,13号凌晨两点多,两个孕妇终于顺利生下孩子,都是女孩。大姑子生的那个很瘦小,嘴唇发紫,生下来好半天才发出小猫一样的哭声。同病房的那家生下的婴儿白白胖胖的,长得特别好看。
我当时看着两个孩子发了呆。
换还是不换?我想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