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大哥的玩笑,还是二哥谑语,他已经不大记得清了。
记忆中,这声音重合了两个兄长的声气,时而是大哥的沉稳,时而,又是二哥的跳脱。
一刹时,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
裴恕用力捏紧拳头。
似有粗糙大手,摩挲幼时他的头顶,拿胳膊肘夹他脖子,拿木棍敲他的腿,纠正他站桩的姿势,带他滚成泥猴儿,然后,被父亲提着棍子追打。
那是男孩子的情谊,兄弟之间,粗鲁大落,没那么多腻味人的东西。
可是,每每思及,却又叫人觉得暖,恨不能化在那记忆里。
裴恕面上的神情,渐渐温软。
夏天时,骑着大哥的脖子去看赛龙舟,河上风大,龙舟划得飞快,如离弦的箭;春天放风筝,大大的雁翅风筝落在桃树上,二哥便挽弓搭箭。初初长成的少年,眉清目朗,新生的小树一般。
“瞧二哥的,二哥替你把风筝射下来。”
清越的少年声音,渡过光阴的河,飘向耳畔。
桃花开得那样好,阳光洒下来,金色的细屑,落进他眼睛里。
裴恕忽尔闭住眼,似被漫天碎金灼痛。
“……小侯爷,小侯爷,你怎么了?”
干净如水的语声,一点点漫过眼前幻像。
碎金、桃花、春天的大风、河面被阳光劈碎成千万点、龙舟在鼓声中划出去……
都没了。
第424章 似曾相识
裴恕张开眼,北风席卷,枝柯雪落,桥下惊鹊三两只。在他的眼尾余光,有数朵绿萼,正开上他的袍角。
还有一管声音,洁净的、流转的,含着满满关切。
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心底的那一丝余波,终是了无痕。
“我没怎么,就是方才有点儿走神。”裴恕道,低垂的眉眼间,漾温柔几许:“阿滢不用担心。”
陈滢凝视着他。
他方才显然想起了什么,身上气息冷得吓人,牙齿咬得格格响。
然,此刻的他,却只道寻常。
“那就好,方才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陈滢道,故意不去看他。
他微微侧立,雪后的天光落在身后,宽广的额、高挺的鼻,在他脸上投下阴影。
“我就是想起些从前的事儿。”裴恕道,眸光幽寂,似掠过无边岁月。
说罢这话,他便半垂了眸,学陈滢的样子,手指在桥栏积雪上划来,又划去:“我大哥、我二哥,还有我爹。”
低低的声音,北风呜咽,清寒的香气扫过来,在他身上掠一掠,又掠向她。
陈滢“嗯”了一声,望着桥下,水波迟滞,被寒冷冻住。
“你想聊聊过去的事儿么?”她问。
不是小心的试探,亦无格外地关切,就这样平淡问及,熟稔、亲近,且温柔。
“以后一定要说给你听的,阿滢。”他的声音低柔,手指忽一伸,在积雪上划出个方框,将她此前胡乱画的那些,尽皆框住。
“等到了这时候,再细细与你说。”他道。
陈滢歪头打量着他们的“合作画”。
在他划下的方框里,框着小人儿、小花儿,还有一条小狗。
皆是她的涂鸦。
“我家中良驹甚多,等我挑一匹给你备着。”裴恕又道,咧着嘴傻笑起来。
那是比方才还要低的语声,因为太低,声线又磁沉,于是,很撩人。
陈滢“嗯”了一声,又认真纠正他:“这其实是狗。”
她指着那只四蹄动物。
一刹时,光阴忽尔倒转,这样的对话,在许久以前,亦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