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大约行驶了三十分钟,全程凌忠平都在观察我,而我目不斜视,并不与他交谈,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到了春熙茶馆,被服务人员热情又不失礼数地迎进去,穿过九曲十八弯的回廊,来到竹林深处的一间包间中,那里已恰到好处地泡好了香气袅袅的热茶,服务员关上门,脚步声渐行渐远,四周便再无人声。
凌忠平将一杯白毫银针推到我面前,自己捧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说:“你和我之前想的,不太一样。”
我注视着清亮的茶汤中根根立起的茶叶,沉默以对。
“我回去后,详细地了解了你的过往。你很优秀,自小成绩优异,为人为善,乐于助人,因此师长喜爱、同学尊敬,长大后更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入全国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在大学中亦是风云人物,可以说,同龄人中,比你优秀的不多可见,没有在你母亲身边长大,对你是一件好事。
“或许,你心里怨恨凌家当初没有养育你,这件事我确实有错,不管如何,你都是凌家血脉,我不该置之不理。但你也当理解我们,在你母亲做下那样的种种恶事后,凌家万万不可能再接受她,你入凌家,便等于半个她入了凌家,之后凌家就永无宁日了。”凌忠平慢慢说道。
我依旧没有回答,其实对于当年被弃养之事,我早已释怀,且多年没有再想过。如果一件事情在人们心中翻来覆去、久久思量,那只能说明这件事十分重要,若是真正放下或无关紧要之事,人们早会将它忘到脑后。
当年之事于我,早已淡得如同陈年墨痕,经年岁月下,已辨认不出痕迹。
或许是看我毫无反应,凌忠平不免问,“对这些事,你怎么想?”
我于是说:“我早就忘了,也并不觉得它有多重要。”正因为当年无人收养,我才遇到了外婆,得以幸福安宁的长大,这于我而言可能还是件幸事。
凌忠平审视似地看着我:“这么说来,你不恨凌家?”
我抬眼直视他,淡淡地说:“不在意,何来爱恨?”
凌忠平的脸色却难看下去,他深深地皱起眉,本就不慈祥的面庞更显厉色,“但是,你的母亲却亏欠凌家甚多。”
“那你该向她寻求公道,不该找我。”我寸步不让,“法律都讲罪不及子女,父母犯下的错,子女并无责任。你若时隔二十年,再要我承担当年母亲的过错,那恕我不能认同。”
凌忠平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他双目紧盯着我,自顾自地说:“她对凌家亏欠最多、最无法饶恕的,是她害凌家没有了继承人。”
我一怔,没想到他打算讲这个,却不免有些齿冷。母亲确实做了难以饶恕的恶事,但苏小乔的苦难、凌子忆的身世,到凌忠平这里,就只是“害凌家没有了继承人”吗?竟如此薄情。
“当年,你母亲恶计频出,在子峰与小乔结婚后,仍然纠缠不休,甚至伙同一群流氓,做下罄竹难书的恶事,以致子忆”凌忠平停顿下来,紧紧地盯着我,压低了声音,沙哑道:“不是凌家血脉。”
我沉默了半晌,慢慢说:“事关凌夫人与凌少爷声誉,您就这样轻易告诉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外人,不合适吧?”这种豪门秘事,不应该藏得严严实实吗?
凌忠平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我,过了足有两三息,才从我毫不意外的脸色上意识到了什么,失声道:“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是萧晴告诉你的?”
我忍不住嘲讽地笑了一声,“母亲去世时,我才不到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