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挡了齐家堂族人的生路?”

“如何挡?”老爷子夹菜的筷子定住,目光里带着怒意,他没有直接应答,而是夹起了一张菜叶,举在裴少淮面前,隐喻问道,“把根扎在地里头的,田亩肥沃则生,贫瘠无水则死,可人终究不是秧苗,人呐一辈子,总不能一出生就埋在三分地里罢?”

“若是家家有田,田田有水也就罢了,临海之滨,明知一亩三分地养不活人,也要活活旱死在盐卤地里吗?”二十七公再次发问,“海滨之民,威压之下,无处可活,就是朝廷想见到的吗?……朝廷想让百姓当一株秧苗,可人终究不会是秧苗,他有手有脚,哪里有活路就往哪里去。”

二十七公伸出老而糙的一双手,长期浸泡海水的指甲粗厚而褐,目光灼灼问裴少淮道:“知州大人,朝廷禁海,齐家堂世世代代靠一双手从海里讨食吃的本事无处可施,这不是断了生路是什么?”

老爷子带着苦涩冷笑一声,无奈摇摇头,喃喃道:“这个世道,人到底是要靠三分地吃饭,还是靠一双手吃饭,我也搞不懂了……”

酒水滋响,裴少淮再为二十七公斟满,问:“所以老丈心甘情愿上那艘旧船?”

兴许是因为裴少淮一直斟酒、态度温温和和,让二十七公不再那么抗拒,吐露了几句真心话,道:“南风马上就来了,齐家堂几百户人家的米缸也快见底了,若是出去的船被拦着回不来,唉……请大人高抬贵手。”

又言:“我一个要入土的,没用了,上了船还能凑个数,给族里省几斤糙米,还能给大人添份功劳好回京……浪头上的滨海人,有诛之不可胜诛者,如此一想,有什么不心甘情愿的?”

不单单是二十七公,牢里头那三十个,恐怕也都是这般想的。

“有齐家带头,只要大人信守承诺,接下来还会有包家、陈家……大人回京的路不会耽误太久。”

各取所需。

在世人眼里,从京都被外派到闽地,大抵只能是被贬了。

夜色渐渐浓郁,屋里也渐渐昏暗,裴少淮看到二十七公的眼眸亮如火炬,叫他对当地的宗祠文化多了几分认识。

凡事不必全留,也不必全破。

裴少淮起身,叫门外衙役掌亮屋内烛火,临走前说道:“老丈好生歇息,明日堂上审讯过后,躲在浯屿上的船只就能入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