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般说,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罢?”楼宇兴再次问道。

裴少淮现在没必要与楼宇兴硬碰硬,故作揖后应道:“正如大学士所言,下官年轻气盛,想自己闯一闯,不撞南墙不回头。”

拒了楼宇兴的拉拢,但没有故意去激怒他。

又道:“大学士若无其他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楼宇兴没有出声,闷声挥了挥衣袖,示意让他出去,面色沉沉。

他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只怕裴少淮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

武英殿外,裴少淮走在曲折穿廊上,今夜风大,带路的内官提着的灯笼被吹灭了,只能借着忽明忽暗的月光认路。

裴少淮心想,抱团取暖本是凛冬严寒里的生存之道,用之于朝堂上只会相互消损、自取灭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朝堂上谏言原意是理越辩越明,可若掺杂了私心,则不为“辩”,而为“搅”,水越搅越浑。

天上乌云片片掠过,明月忽而被遮,忽而又显。

云遮月桂能几时,玉盘悬空古与今。

裴少淮今夜拒绝的,不仅是楼宇兴而已。

脚下穿廊依旧忽暗忽明,但裴少淮心间已经通透。

……

……

=第113节=

三日当值结束,裴少淮与同僚交接后,收拾好篮子出宫回府。

他在宫门外遇见了燕承诏。

这回是裴少淮先打招呼:“燕缇帅不是时时在值吗?怎有闲暇出宫?”他与燕承诏之间虽不算好友,但至少合作过,打声招呼还是应该的。

燕承诏素来骑马,今日却备了马车,车帘布颜色低调,裹得严实。

燕承诏见是裴少淮,遂应道:“在值也分宫内在值和宫外在值,南镇抚司的人只要还活着,就算在值。”

裴少淮心底暗自诽谤,偷溜出宫还说得这么名正言顺,又想,南镇抚司真是好呀,活着就能算工时。

他寒暄问:“燕缇帅这是准备去哪?”想到燕承诏不是普通人,不能像寻常人一样寒暄,裴少淮又抱歉道,“是我失语了,我不该打听的。”

“我去听戏。”

半晌,燕承诏出于礼节,客气多问了一嘴:“裴大人要一块去吗?”

这位神秘的燕缇帅唯一的喜好就是听戏,裴少淮岂好意思跟着去打搅,应道:“家中还有琐事,恐怕要辜负燕缇帅盛邀了。”

二人作别,各上了各的马车。

……

几日后,裴少淮梳理完当值掌记的文稿,将之缩短至一千余字,整齐誊抄后,送去翰林院交差。

只有侍讲学士、大学士过目后,这篇纪实才能归入典藏。

邹侍讲的衙房一如既往地整洁,旧书卷的尘土味中掺着浓浓的墨味。

邹侍讲在读稿,裴少淮静待一旁,半刻钟不到,邹侍讲颔首道:“叙事清晰,用词精准,无需再改矣。”

在他这是过关了。

裴少淮接过文稿,道:“那下官再呈文华殿沈阁老审阅。”

裴少淮告辞正欲离去,却听到邹侍讲挽留,并请裴少淮坐下,有话要谈。

邹侍讲问道:“听闻裴编撰曾在江南游学,是不是曾在苏州府见过家父?”

他猜到了。

裴少淮先是一愣,而后笑笑如实道:“下官南下游学时,确实常去苏州府城南与邹阁老相叙,受益匪浅,终身受用。”接着问道,“不知侍讲大人是如何看出来的?”

得到确认后,邹侍讲脸上多了几分喜意,他解释道:“裴编撰在朝堂上所谏、所推行的银币新政,我听出了几分家父的痕迹,故有此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