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方,距京一千裡,正是華陽行宮的位置。
趙嫣不聲不語,眸中燭光跳動。
她還是低估了兄長同寢共枕的身邊人,其敏銳聰慧,遠超常人。
她將全部精力放在了對付肅王上,未曾想會在一個不起眼的姬妾身上栽跟頭……
不,柳姬真的只是困居後院的金絲雀嗎?
趙嫣僅是片刻的沉思,便做出了決定。對方既已亮出「兵刃」,她也沒必要遮掩。
柳姬雖咄咄逼人,卻並無半點敵意。真正可怕的,是聞人藺那般笑顏相對,卻袖裡藏刀的陰狠之人。
如此想著,她反倒輕鬆起來,抬手放下支撐窗扇的紅漆叉杆。
窗扇落下,在瑟瑟朔風中隔出一片的靜謐天地。
外頭的流螢聽到動靜回頭,只見柳姬與太子的影子相對而坐,影影綽綽,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她躊躇片刻,到底沒進去打擾。
殿中,靜聞落針。
趙嫣將紅漆叉杆橫擱在膝上,面上的怯懦消散不見,隨之變得輕柔懶倦起來。
柳姬的話不可小覷,既然她能看出端倪,說不定旁人也能看出,須得弄清楚漏洞在哪。
「我不明白,是哪裡露了餡。」
趙嫣仔細回想,反思道,「是我對你的態度不夠熱忱,還是在床榻時暴露了什麼?」
柳姬笑了。
「殿下放心,你裝扮得很好,若是旁人定看不出端倪。我之所以能瞧出不同,不過是僥倖得益於……我曾與太子殿下私下約定的一個秘密。」
柳姬端起流螢送來的酒壺,大方地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這個秘密連流螢都不知道,遑論你這個贗品。」
趙嫣凝神:「什麼秘密?」
既是秘密,柳姬怎肯輕易吐露?
「其實自歸途中,我便隱隱猜到了是這般結局。」
柳姬一聲冷嗤,說不出是怒是嘲,握緊酒盞自語道,「我早說過,趙衍遲早會把他自己作死。」
說罷,她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般,當著趙嫣的面端起酒水,仰頭要飲。
趙嫣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
酒水晃蕩濺出,倒映著柳姬那雙驚詫的眸。
「什麼『結局』,什麼『作死』?」
趙嫣抿唇,胸口起伏道,「柳姬,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片刻的死寂。
傾倒的酒水沿著案幾邊沿淅淅瀝瀝淌下,在織花席毯上洇出暗色的水痕。
空氣中氤氳著濃重的酒氣,仔細聞來,還能品出一絲難以察覺的苦味。
趙嫣抓著柳姬的指節不自覺用力,沉靜道:「太子是不是遭遇過什麼?告訴我。」
柳姬神情複雜,只道:「殿下應該,讓我飲下這杯酒的。」
趙嫣加重語氣:「告訴我!」
面前的小殿下與太子一般纖細無二,看似瘦弱,可那雙漂亮的桃花眸透出的是與太子截然不同的倔強堅忍。
柳姬眸色幾番變化,終是別過頭,將手從趙嫣掌中抽離。
「我與太子的關係,並非你們所想的那般。」
她道,「我與他打賭輸了,所以踐諾跟在他身邊。他給我提供庇護之處,我為他排憂解難,實在要說,更像是各取所需的關係。」
這倒像趙衍的作風。
阿兄看上去懦弱無能,卻有樣令人嫉妒不已的本事。無論他玩何種博戲,逢賭必贏。
每每見對方輸的慘烈,還要柔聲謙和地說上一句:「承讓了。」
趙嫣在他手中輸過不少回,氣急了就耍賴皮,罵他欺負人。趙衍只是眼睛彎彎地望著她,寵溺笑笑,明明是蒼白脆弱的笑容,卻如春風和煦溫暖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