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改嗓藥本就性燥,鹿血亦大補,難怪才喝一杯就暈乎乎熱得慌。

「不是什麼大事。」

趙嫣並不想勞師動眾,只按了按略脹的太陽穴道,「宴上太悶了,我出去透透氣,醒醒酒便好。」

說著,趙嫣朝帝後所坐的方向行了一禮,便悄悄起身離席。

身後,聞人藺的目光追隨她離去,若有所思地頓了杯盞。

出了紫雲閣,清涼的夜風拂面而來,吹散些許燥熱。

圓月高懸,空氣中浮動著桂子的清香。趙嫣深深吐息,沿著側廊走了幾丈,就見前方紅漆柱旁立著一人。

周及還穿著講課時的緋色文官官服,仰首望著宮簷上的皎潔的月光,渾然不覺肩頭落滿了碎金般的桂花。

聽到腳步聲,他淡然回神,不卑不亢地朝著趙嫣躬身行禮:「太子殿下。」

趙嫣頷首回禮,同他打了個招呼。

「如此皓月,的確不應錯過,周侍講好雅興。」

周及的目光自趙嫣酡紅的面頰掠過,垂眸道:「殿下謬讚。」

趙嫣心裡清楚,周及素來識人困難,這等需與朝臣寒暄客套的宮宴對他來說無異於折磨,定是出來躲清靜的。

這遲鈍淡漠的模樣,倒與經筵講課時判若兩人。

提及今日經筵,趙嫣有幾句話憋了一下午,想想還是得說出來。

她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站著,開口道:「周侍講今日的課講得絕妙,『開源』之論也有點意思。」

周及疑惑地看過來。

趙嫣見他如此神情,不禁揚唇:「但孤並不全然苟同。」

周及對待學識政論極為認真,當即凝目,謙遜道:「願聞殿下賜教。」

「你與左相大人主張開源,鼓勵耕種,繅絲織綢,力求擴大收益以充盈國庫。這本該是好的想法,可你們有無想過,這個『源頭』或許從根本上就是壞的。」

「殿下此言何意?」

「糧肉盈倉者,非力田農戶;遍身羅綺者,非養蠶之人。」

趙嫣笑了聲,徐徐問,「『開源』掙來的銀兩養著的是誰?會是辛苦耕作的百姓嗎?」

她的嗓音低且柔,帶著少年特有的微啞,卻無端有種擲地有聲的力度。

周及面色始終平靜,清朗道:「臣明白殿下的疑慮。然當下局勢危如累卵,任何一次動亂都有可能帶來滅頂之災,大玄經不起內鬥了。」

所以他和老師的想法一樣,在儘量不觸及掌權者利益的前提下,尋找『開源』之法。

月華泠泠如霜,照在周及身上,與他氣質極為吻合。

趙嫣並不打算與周挽瀾爭輸贏,即便辯論,也始終拿捏著君臣間應有的分寸。

她只是想起了趙衍寫給繼任太子絕筆遺書上的那句「但求承吾未完成之志,推吾未施行之法,挽大廈之將傾」,想起了那份捲軸上雖傻而勇的新政內容,忽然想為趙衍說點什麼……

趙嫣懷藏秘密,不能在經筵上出風頭。她只能像眼下這般,借著酒意對著一個信得過的端方君子,將趙衍無法宣之於口的那些話一一道來。

「揚湯止沸,終歸是與士族治天下,而非與百姓治天下①。」

趙嫣點到為止,換了溫吞的語氣,「孤有點醉了。如有失言,還請周侍講別介懷。」

說罷點頭作別,繼續沿著曲折的迴廊信步而行。

周及拱手恭送,望著腳下的長影,久久凝思。

大概方才和周及辯得太認真了,驟一鬆懈,才發覺那股酒熱更甚,飄飄然若踩在雲端。

她以手背貼了貼緋紅的臉頰,吹著風穿過長廊,轉過拐角,險些撞上等候在此的某人。

看到眼前熟悉的衣料,趙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