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嫣並不知自己在內間坐了多久,只知張滄等人去樓上換了四趟熱水,窗欞光影傾斜,陽光由淺淡的白金變成絢麗的赤金色。
屋內漸漸晦暗,樓上的動靜停了。
趙嫣時隔許久都沒有聽到新的聲音響起,不免有些難安,猶豫是否該起身上去瞧瞧。
剛起身,木樓梯上便傳來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聞人藺松松穿著一件雪色的長袍,帶著渾身水汽搴簾而入,先是執起火引點了燈,而後才轉過身,拉著趙嫣的手坐在軟榻上。
趙嫣這才回過神來,她傻坐了大半個下午,連燈盞也忘了點。
燈火逐漸明暖,充盈內室。聞人藺的面色仍是蒼白,唇緋而質冷,不過眸底平靜了很多,不再透著那抹駭人的暗紅。
小太監將樓上涼透的水提走,很快換了幾樣輕淡的粥食小菜過來,垂眉斂目地擱在榻邊的小圓几上,又目不斜視地退出閣去,重新掩上了房門。
「就這麼傻傻坐了一個下午?」
聞人藺以小勺盛了碗鮮美的蕈雞湯,餵至趙嫣面前,聲音有些低沉慵懶。
「嗯……我自己來。」
趙嫣接過那碗雞湯,小口小口啜著。她宴會上本就沒來得及吃什麼,奔波了一個下午,的確餓了。
片刻,她放下空碗,側首觀摩著聞人藺的神色:「還難受嗎?」
聞人藺單手端著粥碗抿了一口,隨即皺眉放下。
「或許殿下親一親就不難受了……誰知道呢。」
他眼裡噙著笑,又拿出了那套說辭,甚至於變本加厲。
趙嫣移開了視線,手指揪著下裳的衣料,抿了抿唇。
她掙扎片刻,終是稍稍轉身,手臂松松環上聞人藺的腰肢,額頭抵著他的胸膛。
衣料單薄,她觸到了男人僨張硬朗的肌肉,以及連熱水也泡不暖的微涼體溫。
……也行吧。
聞人藺眸色微動,對她今日的柔軟頗為意外。
他隨手取下趙嫣頭上的宦官帽,隨即微微低頭,下頜抵著她的發頂,以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
安靜中,趙嫣忍不住問:「若我選擇了利用,要挾太傅為我所用,太傅又當如何?」
聞人藺聽到「要挾」一字,便已輕笑出聲。
這個詞對於他而言並無實際意義,連假設的可能都沒有。他若心甘情願受制於人,就不會踏著屍山血海走到今天這步。
「殺了殿下……」
趙嫣一僵,便聽低沉的嗓音自頭頂傳來,「……自是捨不得的。那便只能委屈殿下脫下偽太子的皮,換個聽話的身份待在本王身邊了。」
「太傅就不能一口氣將話說完?」
趙嫣這才重新放軟身子,安靜了會兒,又問,「那我的選擇,可有讓太傅滿意?」
「殿下一向聰明。」
聞人藺繞著她後頸鬆散的一縷碎發,不置可否。
趙嫣趁著他此刻心情尚可,在心裡權衡了一番,問道:「太傅的身子……是中毒了嗎?」
聞人藺垂下眼帘,慢悠悠說了聲「是」。
「怎麼回事?」
「大將軍親自餵的。」
「什麼?」
趙嫣從他懷中抬頭,滿眼意外。
「聞人大將軍,本王的生身親父。」聞人藺看著她的眼睛,平靜重複了一遍。
趙嫣眼中倒映著他淡然的面容,無法理解這個答案。
她還以為聞人藺身上的毒,是遭哪個仇家或是對手暗算中招的……又怎會是至親為之呢?這有悖倫常。
趙嫣隱約覺得,自己將觸及到某個核心。
「大將軍……也不喜歡太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