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那樣穩,又那樣快,掠起的疾風裹挾著不屬於盛夏的霜雪氣息鋪面而來,鼓動袖袍翩躚,趙嫣不由眨了眨眼睫。
「我從通天台抄近道過來,誰承想剛好與你錯過……」
她的話還未落音,就覺指尖一緊。
聞人藺一言不發,拉著趙嫣的手穿過石階,轉過廊廡,推開了鶴歸閣的大門。
陰涼的氣息拂面而來,驅散滿身燥熱。
趙嫣踉蹌著站穩腳步,察覺到聞人藺的異樣,小聲問:「你生氣了嗎?」
「受傷不曾?」
聞人藺轉過身打量她,語氣一如既往優雅溫和,可那雙眼睛卻蘊著趙嫣看不透的深暗陰涼,和平時大不一樣。
她愣了愣,望著他的眼睛搖首道:「沒,沒有。神光真人死了,禁軍裡有內鬼,我實在不知還能去哪兒,就和李浮換了衣裳,來此處找你。」
她說過,肅王永遠是她的第一選擇。
情急之下,她能想到的安全之處,也只有聞人藺所在的鶴歸閣。
臉頰上忽的一陣溫涼,是聞人藺抬指輕撫,從她的眉眼而下碾至臉龐,似是在確認她的安危。
「昨夜我怎麼叮囑殿下的,嗯?」
聞人藺垂眼,緋色的薄唇輕輕張合,「知不知道拿走神光教的帳冊,意味著什麼?」
「知道,所以我才將計就計,引蛇出洞。」
趙嫣還沒有想清楚聞人藺的蒼白病態從何而來。她遲疑著,心中莫名湧上一股不祥之兆,「是太傅教我的,即便我為魚肉也不可自暴自棄,而要學會利用自己的劣勢布局做餌,引對手上鉤。」
聞人藺凝目,輕輕頷首:「很好。」
「殿下做得很好。」他又笑著說了一遍。
早在簪花宴時他就知道,這個外柔內韌的小少女絕非依附他人而生的蒲草,她有自己的風骨和韌勁,總在不經意間汲取雨露,蓬勃生長。
奇怪的是,他竟然會為早已知道的事實方寸大亂。
那一瞬的心臟刺痛,如潮水般淹沒了他涼薄的理智。心狠手辣的肅王,竟連萬分之一的敗局都難以承受……
他何時變得這般脆弱了?他在害怕什麼?
真是可笑,視逗貓為消遣的人,怎麼會因為貓兒可能遇險而張皇失措。
鬆懈下來,聞人藺聽到了內心深處枷鎖斷裂的細微聲響。
如同摘星觀的坍塌般,先是微不可察的一道裂紋,繼而摧枯拉朽,壓抑的情緒瞬間成倍反噬,五臟俱焚。
他抬手捂住了唇,幾乎同時,一口熱流噴在了掌心。
猝不及防,他蒼白的指縫瞬間被浸成了黑紅色,刺目的顏色順著他蒼白的、經絡分明的手掌淅瀝淌下,觸目驚心。
趙嫣瞳仁微顫,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震驚且茫然。
攜藥追了一路的張滄恰時撞見這一幕,亦是被嚇得三魂飛去兩魂。他慌忙解下腰間的綢袋,從中掏出早已備好的紅漆小藥盒道:「王爺!藥!」
聞人藺沒有接藥。
他全神貫注地凝望著怔忪的趙嫣,淡然放下手,任由掌心的血腥蜿蜒交錯,沿著指節淌下。
「張滄。」他喚道。
張滄將藥盒恭敬置於一旁的案几上,聞言立刻轉身:「到!」
「滾出去。」
「啊……啊?」
「滾遠點。」
「是!」
張滄圓潤地轉了個圈,心驚膽戰地走了,順帶掩上了閣中房門。
暖光自聞人藺眼中寂滅,只餘下詭譎氤氳的暗紅。
他從懷中摸了快棉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掌上的鮮血,甫一啟唇,又是一大股暗色的鮮血湧出,濺在光可鑑人的地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