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間沒有多餘的椅子,趙嫣便自個兒坐在了長榻上,清了清嗓子道:「盛夏炎熱,肅王怎還喝熱酒?」

聞人藺沒搭話,耳畔只聽聞潺潺的細微斟酒聲。

「也給我一杯酒吧。」

趙嫣眼尾殘留著溼紅,壓了壓唇線道,「嚇出了一身汗,冷得很。」

說著,尾音竟真有些發抖。

趙嫣雖知曉聞人藺一向老謀深算,被他嚇到也非一次兩次了,但這次怔忪之餘,隱隱添了幾分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委屈。

很奇怪,她自小要強,並非嬌氣之人。可近來在聞人藺面前委屈的次數卻越來越多,似乎他總有能耐擊潰自己所有的偽裝,露出脆弱的內裡。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聞人藺總算稍稍抬眼,不知是否燈火的原因,趙嫣總覺得他的眼睛與平常不同,好像多了幾分……熟悉的妖冶。

他單手執著冰玉酒盞,並未依言給她,視線順著趙嫣微紅的眼尾往下,落在她袖中交握的指尖上。

「本王好奇,殿下袖中那柄短刀要何時才會出鞘。」他道。

趙嫣聽出了他的淡淡嘲意,不由一怔,下意識道:「太傅身手卓然,我敗過一次,斷不會再以卵擊石。」

聞人藺瞭然,緩聲道:「不是行刺本王,那便是想架在殿下自己頸上,逼本王放人?」

趙嫣那雙漂亮眼睛中一閃而過的訝異,並未逃過聞人藺的眼睛。

他這樣的人,早已練就了看人心事的本事,明知如此,可胸中仍是漫上一股陌生的沉鬱,血氣翻湧。

連他都不捨得下重手的驕矜少女,竟然想以性命做賭,換另一個人生路?

姓柳的也配?

「殿下千金之軀,肯為他做到這種地步?」

聞人藺給氣笑了,將半滴未飲的酒盞輕輕置於桌上,「平日殿下見著本王,跟兔子見著蒼狼似的,連誠心笑一笑都不願,與旁人倒肯交心。」

他說著,語氣越發輕柔:「天下皆至純至善,唯本王大奸大惡,與本王這樣的人苟合,是殿下一生都難以直視的汙點。殿下是否後悔,若簪花宴那日遇見的不是本王這等『無恥之輩』,而是周挽瀾那般含霜履雪的正人君子,或是姓柳的那等雌雄皆可的獨特少年,興許會快樂……」

聞人藺低沉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凝目,望著那顆毫無徵兆滾落的晶瑩淚珠,打溼了趙嫣緊攥的袖邊。

趙嫣也不想哭。

她記事以來,只在得知趙衍死亡真相的那晚抵在聞人藺懷中哭過那麼一次。方才得知柳姬「死訊」,她急紅了眼也未落淚,被聞人藺說上兩句反而受不了了。

她覺得很丟臉,視線模糊,看不清聞人藺此刻的神情。

他很久沒有說話。

「若肅王肯與我商量此事,不以柳白微的死來騙人,我又何至於蒙在鼓中,出此下策!」

趙嫣下頜輕抖,卻仍固執地睜著水光瀲灩眼眸,挺直單薄的背脊道,「明明是肅王先恫嚇人,不安撫解釋也就罷了,還要這般盛氣凌人……」

許久,模糊的視野中隱隱見聞人藺起身。

繼而面前陰影籠罩,聞人藺抬指輕輕撫去她眼睫上的溼意。

趙嫣略一側首,很有骨氣地躲開了他的觸碰。

「肅王為何不肯與我商議?是害怕我知曉你的計劃後,會捨不得柳白微嗎?」

趙嫣趁著那股氣,將心中所想一股腦倒出,「我於長慶門下見肅王的第二面,肅王便在殺人。而今自作主張處理柳姬,又不好好與我說明內情,怎能不讓人心慌害怕。」

話一出口,她與聞人藺皆是一頓。

確然,比起費盡心思讓柳白微恢復男兒身,殺了他不是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