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同质化成为了旁人眼中的刻板印象,连他们自己也无条件地默默接受。

他们这样的人,要是头上没顶着那顶明黄色的安全帽,几乎是隐没在土地与人群中的阴影。就像现在,如果不是因为纪驰驻足,他们谁也不会在意电梯口旁边是否有一个这样狼狈落魄的男人。哪怕在灰暗的外壳下,是一副那样漂亮的面庞。

夏安远放下手机,对纪驰礼貌地颔首:“纪总,我听他们说了,当时是您及时安排人在下面用安全网接着,谢谢您,真的很感谢。”

纪驰旁边有人递来一叠单据:“你是侯军的家属?这是收费单据,你先看看,后面的事情得等律师来了再说。”

这人夏安远见过,他的办公室就在徐福办公室旁边。

夏安远正准备接过来,纪驰突然按下那人拿单据的手,目光有稍纵即逝的阴鸷:“他不是。”

“哦……好。”那人一愣,往抢救室门口探头看了看,大拇指往后一指,“那我去问问那边?”

夏安远当下即刻断定这个人并不知晓纪驰的身份,要么就是他蠢得相当可以。纪驰是什么人,谁在他跟前不得战战兢兢规规矩矩,更何况被还这种眼神盯了一眼,换个人魂都要吓飞了,他竟然还敢这么吊儿郎当。

难道纪驰不是这个工地的大老板?

想到这里,夏安远望向纪驰身后的那群人,人群里有一张男人脸,是陌生又熟悉的。

王幺娃嘴里那个拿钱让他整自己的红帽子!

拿掉帽子,这人更眼熟了。夏安远眼中浮上几分犹疑,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或许是他视线停留在这人身上的时间过于长了,纪驰侧过头,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和那人对上目光,冷不丁出声:“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没料到纪驰会突然转过头来关注自己,浑身一凛,似乎惴惴的,赶紧垂下头,忙不迭回答:“纪总,我叫徐明畅。”

徐明畅。

听到这个名字,夏安远登时恍然大悟。

看来自己猜得不错,之前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席成主使的了。

这人就是中学时跟在席成身后,干什么事都最卖力的那位“命长”选手。

他对这个名字的印象挺深的原因在于,当时有个巴蜀那块来的富二代转学生和席成交好,总在他们圈子里耍威风,尤其喜欢支使徐明畅替他干些不太地道的事情,却次次都办不圆满,总被各方势力找麻烦。席成玩笑时问他怎么总找这小子,蠢得跟猪一样,转学生笑笑,用方言说了句,找他最安全,命长嘛。

他这么说,是因为明畅的读音,在他们方言里,和命长相同。

夏安远还记得自己当时听到他们因为觉得有趣,而把这些事随便拿出来作为闲聊谈资时的心情。就因为名字有那么点小趣,他便被上位者当成了把杀鸡的刀,顺带着取笑作乐。

那时的夏安远会不由得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伤,即使这只兔子的牙口对上过自己,他也总觉得他们是同类,是水母,是贝壳,是鱼虾,甚至是混入海洋的白色垃圾,他们都被强权的巨浪裹挟着往沙滩上拍,身不由己地,命若微尘地,用零落成泥的尸体为浪花作陪葬。

结果现在,一个是中层领导,前途大好;一个是工地民工,末路求生。

现在看来,自己当初幼稚的想法不觉可笑。

夏安远垂下眼帘,又想到刚才结束的那个电话,突然有些提不起劲头来,他颓然地往后,靠到墙壁上,为他们让出空间,“具体的还需要跟刘哥沟通。”

“事发突然,我不得已插手一些。”纪驰背对夏安远,高大的身影山一般,被夏安远默然注视着,“既然现在你们这边的人也都来了,剩下的就你们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