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蔺无缺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他的眼前漫开一片云雾,再度陷入了昏迷。

他的手软软垂下,没入池中,血色渐渐散开,如一团迷雾缭绕。

无视于此,韩霖的手按回蔺无缺的胎腹,自顾地向下顺抚。胎儿已露出小小的脑袋,没在水中。蔺无缺的产力还在,他要尽快帮他娩下孩子,赶在下一次抽搐发作之前,不是每一次都能这样幸运。

已经昏迷的身体仍会随着阵痛无意识的颤抖,在韩霖的指力牵引下,胎儿的肩膀慢慢露出,然后整个身体被小心翼翼地拖出母体,抱离池水。

风声细碎,烛影缭乱。

月之中天之际,蔺无缺终于诞下一个男孩。

婴儿的啼哭声响起的时候,殿内上下俱都如释重负。

接过韩霖手中的婴儿,将他放在蔺无缺的胸口,萧陌摩挲着对方鬓角,依约觉察手指一片温热,却不知究竟是谁流下的眼泪。

诏封建平的旨意,是连同蔺无缺复君后之位一起颁下的。蔺无缺固然无意于此,但萧陌知道,他能为对方所做的实在寥寥无几。暂辍朝政,减免税赋,下诏祭祀殿斋戒一月为君后祈福,只要蔺无缺好转,他可以既往不咎。

但是再多的苦心孤诣,终究抵不过身体的衰败。生命的流逝就如同奔腾而去的河水,不可逆转,不可违背。

静静地躺在榻上,蔺无缺合着眼,双手交覆在胸前。洁白胜雪的衣袍织绣着繁复的明暗云纹,如瀑长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结在身侧。似乎只是沉沉睡去。但实则,他自那日惊厥昏迷之后,便一直未醒。任凭韩霖百般尝试,也不曾再睁开那双蕴着星月之魄的眼睛。

萧陌一直陪伴着他,如果时日无多,他不愿再错过任何一霎。

但蔺无缺终究是未醒,即便是三个孩子的啼哭玩笑,也未能令他稍有动容。

韩霖说,倘若十日之内不醒,便再不会醒了。

萧陌于是寸步不离,直直守了十个白天,十个黑夜,衷肠百转,涕泪俱下。

七年前的那些昼夜,他所思所想尽是如何挣脱祭祀殿的束缚捆绑,成就一番帝王霸业。而现在,他却宁愿一切如旧,只要换得蔺无缺性命无忧。

他说,阿玠,若是惩罚,已经够了。

他说,阿玠,抛下我,你可真的舍得。

他说,阿玠,倘若随你而去,可会怪我?

第十日上,斜阳将尽的时候,映得天边云彩红彤似火,仿佛烧尽了整个天空。

最后一缕日光离开窗棱的时候,蔺无缺睁开双眼。萧陌不禁喜极而泣,只谢上天眷顾垂怜。

蔺无缺虽是方才醒来,精神却似极好,甚至在萧陌的扶持下,能够坐起身来。

萧陌忙抱了孩子予他,握着婴儿柔软的小手,蔺无缺眉眼之间尽是柔情无限。

「可有了名字?……」

「兴平名盏,建平便单名一个盈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