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在外,又将名帖拿出,说话几句,倒也轻轻放过了。

这仆役一路回去,到了书房里,便将那贾雨村的言语,尽数回与贾政。

贾政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只挥了挥手,命他退下,自己起身背着手,在屋中转了三四圈,才又坐下重重叹了一口气:

“罢了。纵然这事出来,少不得有些奸佞作祟,小人鼓噪,到底雨村是个精明强干的,又已累升至大司马,陛下总要顾及朝堂颜面,至多不过外迁三四年,待得转圜过来,自然还有起复的时候。外甥暴躁莽撞,纵容仆役打死人命,原也合该受些罪的,再如何,也有罚金赎罪一件可说。”

这么一想,贾政心中才稍稍平复。

回头问了时辰,见着着实有些迟了,他吩咐一句,着人明日早些唤他起身,也不寻旁个,就在书房外面的厢房里洗漱睡下不提。

他这里还能安稳,那贾雨村忽闻噩耗,眼见横祸飞来,又如何睡得下。

当即便叫来仆役,命人再熬了汤药,又取来人参片烹水。

他先吃了两口人参茶,就打叠起精神来,一样一样细细思索历年所料理的事项。里面自然如香菱案、石呆子案等,自然也有不少,但他这等事,原也是越做越是周全,且官职越高,也越不沾这些小处,不过吩咐点拨两句便罢。

如此算来,倒是早年为官一方时,却还有些首尾。且那刘蒙,也是应天府的出身,必也着落到那一处的。

想到这里,贾雨村心头一阵焦躁,却还是凭着历年宦海浮沉的经历压住了些,只将如今应天府一应官吏世家着实盘算了一通。或有一二处想不得的,又忙再书房里搜出陈条、邸报并自己旧年书信等物做参照。

如此费了十分的精神,用了一个多时辰,方将里头要紧的人物列了个七八。

这会子,外头又有丫鬟言语,道是汤药熬好了。

雨村正是心烦意乱,正待呵斥两句,猛地抬起头来,却是眼前一阵昏眩,他忙扶住桌案,两只胳膊撑在那里喘了两口气,又徐徐坐下,方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手扶着额,命那丫鬟进来。

那丫鬟垂头低眉的,用小茶盘端了一盖碗的汤药来,搁在桌案上,便悄悄退下,一句多话也不敢说。

倒是雨村拿了汤药,又吩咐两句:“去厨下吩咐,要些肉粥细点来。”

这丫鬟听着,忙止住脚步,见雨村吩咐完了,并无旁话,方又答应一声,告退而去。

贾雨村吃了汤药,虽然心中急切,却也不敢再劳神动力的,只合着眼养了半日的神,几乎小憩过去,这才重睁开眼,也不吃人参茶,只瞧着前头自己誊写的七八个名字叹气:“可惜那甄家竟也没了,不然有这一层世交干系,不过一封书信过去,自然也就妥帖了。”

说及这个,他又将贾家的一应世交关系又想了一回。

可再想也是无用。

这半年多的光阴,他几回踟蹰,为着什么?还不是与贾家关系越发近了,偏这贾家的势力,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前头北边有旧部,又有王家这一门姻亲,南边又有南安郡王,还有如邬家二三处不大出头,却也正经有些根基的武官人家,相互扶持有亲。另外又有甄家、史家等处姻亲,虽未必得力,终究也是个照应。外面次一层,也有北静王、冯家等等世代交好的人家。

原来这样的人家,就是内囊上来,只消熬到有二三个成器的子孙上来,虽未必有旧日声势,到底还能维持住的。谁知这一年也不知怎么着,前面甄家王家,后面南安郡王,连着几处都没了支撑,越发露出下世的光景来。

偏偏如今圣上年迈,太子年长,竟有些龌龊嫌隙出来。又有吴贵妃养的三皇子,文采俊秀,向来得圣上宠爱。一消一长,不免渐渐有些夺嫡的苗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