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召他过来,虽不知什么事,也不敢怠慢,忙离了黛玉屋中,赶过来听吩咐。
谁知贾政唤他过来,一不问功课,二也不呵斥他行止,只道:“你舅舅家的事,大约你也知道了。这几日多去宽慰宽慰你母亲,也免她忧思太过,伤了身子。”
宝玉忙答应了:“儿子晓得了。”
“好。”贾政说得一字,又抬起眼打量宝玉两眼,因道:“那郡王家的小公子,你近日可有联络?”
“因家中有事,且他身体也有些不足,我也不敢十分叨扰,不过书信送了一回。”宝玉垂头道:“说些诗文一类的话,并无其他。”
贾政道:“等会子你把书信送来,我瞧一瞧。”
“什么?”宝玉一怔,正待言语,就见贾政又道:“他家如今看中了你三妹妹,有意说亲。你为人兄长的,也须留心用神,两家联姻不提,也不委屈你三妹妹的意思。”
这话一出,宝玉心里便有些黯然。
他天性里有些古怪,又有一腔赤子气性,就是个寻常姑娘出嫁的事,尚且听不得,何况探春素与他相亲相厚的。饶是早有所闻,早有所备,如今听得贾政言语,他也心生索然。
一时半晌,竟没有应贾政的话。
幸而贾政这时候也有些出神,并没觉察什么,只缓缓吩咐道:“如今且只是暗中议亲,你可仔细些,留神留心不打紧,别糊里糊涂,竟露了口风,倒叫旁人看轻了去!”
宝玉勉强回转,应道:“儿子知道了。”
见他应下,贾政又嘱咐几句,方挥了挥手,命他退下去,自己重又坐到书案前,瞧着上头摆着的书籍公文等物,不觉有些乏力起来。
当下里,他叹了一口气,也没唤旁人,只一手撑住头,合眼沉思起来。
那边宝玉从书房退下,一路也是垂头沉思,走了半日,忽觉眼前有些发昏,抬头一看,见着自己已是走到园中,前头正对着一株大柳树。
因着春来日暖,这柳树早已是枝叶繁茂,丝丝缕缕一团儿绿烟似的,风一吹,几条遍布黄芽碧叶的柳枝儿当头罩来,可不得日光为之一暗么。
他伸手拂过这柳枝儿,唇角不觉翘起,因道:“春去夏来,转眼已是黄芽渐去,碧叶繁茂的时候了。”
想到暮春两字,宝玉不觉心内又是一动,想着这一向种种事体,竟觉自家也仿佛沾染了这一等暮气,总不如旧年那般从容。
有此一想,重又推想到兴亡两字,一时念着君子之泽三世而斩,一时念着家国兴亡自有时。这样一重重想来,宝玉脚步更觉缓慢,而后呆立在那里,竟有些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觉被人推了一下,当即踉跄两步,忙回头看去,却见紫鹃正提着个食盒,身后跟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正笑着看向他:“二爷只管站在这里做什么?”
宝玉犹自有些恍惚,紫鹃又问了一句,他才渐渐回转过来,顿觉双足微微发僵,浑身被风吹得有些发冷,便甩了甩衣袖,笑道:“我才出了一会子神,你这又是打哪里来?”
紫鹃道:“二姑娘打发人送了些东西,我正要去老太太那里取药丸,便顺手带了过来。”
“二姐姐送什么来?”宝玉问了一句,跟着紫鹃一并往潇湘馆去,顺口问些家长里短。紫鹃也不觉如何,含笑相对,心里却有些疑惑:贾政究竟说了什么,倒引得他如此?
三人一行说,一行走,不多久便到了潇湘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