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薄辞雪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唇角,锅中蒸出的白雾让他的面容看上去模糊不清,像是人在雪山中呆久了产生的幻觉。长年呆在雪山上的人有时会得上一种“雪山癫狂症”,会看见容貌绮丽的雪女在冰洞里呼唤他,一旦应答,人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朦胧的白雾后,叶赫真听见他轻声道:“我不明白。爱一个死人难道不比爱活人轻松吗。”
“之前裴言说要把我的尸体做成傀儡,当时我觉得荒谬,现在想想也还好。那样的我不会变老变丑变得面目可憎,也不会伤害你,不会欺骗你,或者做出其他让你难受的事,不是很好吗?”
他笑了笑,压下了喉间最后一句话反正早晚也会烂在地里,不如物尽其用。
叶赫真哑口无言。他想假笑一下缓和气氛,但嘴角像是挂了两百斤重的铁块,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过了很久,他说:“我不如裴兄。我想想感觉就要死了。”
他低着头出去了,大概是去请他说的那位“名医”。薄辞雪没挽留他,回到卧室,用下人们烧好的热水洗浴。草原上的饮食免不了带上腥膻的气味,虽然他闻不见,但要是见外人的话很失礼。
他现在用的香脂叫安息香,是裴言那日运到绥邦的,不是很多,一个人用的话差不多半年的量。安息香的保质期不是很长,放久了会渐渐逸散,最后消失。中原的匠师们想尽办法想要搞清它们跑去了哪里,最后还是一个孩子发现了奥秘。他找到了一棵曾被用来萃取精油的安魂花,它枯死的叶片里流动着已经变质腐坏的安息香,不知用了何种手段从人类华丽的器皿回到了它们的母体。
薄辞雪有些好奇,如果它们被涂在一具客死草原的尸首上,能否顺着南下的寒风流回那些植物的脉络里。
他擦干头发,松松挽在颈后,换上衣服走了出去。外面已经下雨了,雨滴细细密密地敲在高高圆圆的穹顶上,嘈嘈切切里夹杂着如狼嚎般的风声。
叶赫真已经把那位医师找了过来,还有两个身量不高的少年人,是医师的两个药童。医师姓胡,是典型的中原人长相,轮廓不深,一身灰衣,四十岁上下,看起来很和气。
“《佛本行集经》有云,天寿已满,自然现五之相。然五种衰相虽已显现,如遇殊胜之善根,仍有转机之可能……”
胡大夫慢吞吞地说道。他不会说草原话,平均每说三句话就要引用一句古书里的原句,叶赫真听得比较费力,但是每个字都竖起耳朵认真听,生怕漏掉什么。听了半天,他还是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出声问:“所以大夫,这要怎么治?”
“王不要心急。”胡大夫依旧笑呵呵的,不紧不慢道:“五衰是经脉受损导致的五感丧失,依草民之见,以五色五音五味逐一对病人施以刺激,即可促使五感恢复。草民以柠檬、伽玛花、睡莲、茉莉、桂花、见尸草、蒜、葱、姜、胡椒、牛粪、远古猛犸的趾甲、黑脉绡蝶蝶翼上残存的磷粉,配合各种药材调配了一碗羹,一日三次服用,七日便可逐渐恢复嗅觉和味觉。”
他令药童打开药箱,取出了一个食盒。甫一掀开,室内霎时溢满了不可言说的古神气味。即便薄辞雪没有嗅觉,也隐隐感觉到黄绿色的气体从食盒里悠悠散出,很快便惊悚地飘满了全宫。
叶赫真脸色大变,碍于对方是他请来救命的医师,没有捂着鼻子连连倒退。他控制着自己不要说出很难听的脏话,震声问:“牛粪??这个能吃吗??”
“自然。”胡大夫掏出两块湿棉塞进鼻孔,神色自若:“古籍有载,牛粪性味苦寒,经火烧成灰后,有清热解毒的功效。”
两个小药童也赶紧堵住鼻子,附和着点头称是。叶赫真面色变化莫测,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此物……当真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