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卿掰了掰手指,发现竟无从辩解。

“你想救他。”

宋知砚斩钉截铁道。

“但是,作为咨询师,你的帮助不应该是毫无边界的。”

“你应该在咨访关系中、在你能力允许的范畴之内伸出援手。”

“而不是通过你的自我掏空、自我剥削来完成这种‘舍己为人’的奉献。”

“更何况,你还为了他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里。”

宋知砚极少发火,更遑论像现在这样疾言厉色地斥责。

“可是,那种情况下,如果我不出现……”

惶然的假设。

“苏云卿,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这话听起来很平静,却莫名比怒斥要更惹人惧怕。

宋知砚从没说过这么重的话。

苏云卿闭了闭眼,半晌才轻声道歉:“……对不起。”

宋知砚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情绪。”

再开口时,语调温和,是循循善诱的劝导。

“当时,你已经报了警、联系了救助站、告知了紧急联系人,他们都已经赶到现场,展开救援。”

“云卿,你得清楚,你不是唯一一个想要帮他的人、也不是绝无仅有的能力具备者。”

“你得学会相信我们的同伴,他们同样受过专业的训练。就算你没能及时出现,也会有好的解决方法。”

“如果,万一呢……”苏云卿呢喃道。

在挣扎的成长期里,他曾经求助过儿童局,却因为工作人员的敷衍而没能得到帮助。

他至今仍记得那种孤注一掷、却满盘皆输的绝望。

没有答话。

半晌,头顶被某人谨慎地揉了两把。

“傻孩子。”是怜惜,是喟叹。

“你没有责任去背负他人的命运,而他也没有义务去替你实现过往求而不得的‘被救出火海’。”

这话很熟。

类似的话,苏云卿也对这名来访说过。

但他们都没能做到。

苏云卿苦笑了一声,想:真是“劝人容易,劝己难”。

宋知砚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拍了拍苏云卿的肩膀,与他平视。

这时,他没了教诲的姿态,更趋近于朋友之间的提醒。

“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一点,对吗?”

“你对很多人的同情和帮助,并不是纯粹出于‘共情’,而是掺杂着被唤醒的创伤和情绪。”②

“你一遍遍地、超出能力范畴地救别人于水火,本质上是想要救出那个曾经的自己。”

宋知砚瞥见这人眼里的怅惘,浅笑着问道。

“之前,那个被家暴的模拟个案,我们是怎么讨论的?”

“心理咨询不应该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我们没有资格用非黑即白的视角去一厢情愿地干涉来访的个人选择……”

“尊重和理解在某些时刻代表的意思是……?”

宋知砚挑眉,截断了苏云卿的长篇大论,直击要害地挖出了空,等着眼前人接话。

苏云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痛苦地回答道:

“代表……我们要‘允许’别人‘受苦’。”

宋知砚扬首,不再言语。

他教学生时,总提倡点到为止。

方才多说的那一大段才是意料之外的情绪反应。

眼下该说的、想说的都讲完,他觉得已然足够。

“对不起……在这一点上,这么多年我还是毫无长进……”

“抱歉,还要劳累您替我收拾问题。”

宋知砚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