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青石的前半生里,她几乎从未辩解过什么。
即便被人误会,沈青石也并不在乎,有人因此恨她,于她而言不过是多了次找人练手的机会。
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那日在乌头窑上,这些话当着曹昭的面她不能明说,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杨无间摔下井去。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些字眼在那之后会成为被生吞下去的刀刃,这些日子血淋淋地藏在她腹中,反复割伤她。
“我没有骗你,虽然我答应了曹昭要找到长生宫,但我早已下定决心要保住你,因此从离开永义的那一天,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将你打下井也是为了保你性命,我想你活着……那一路,我没有告诉你,只是怕你信不过我。”
沈青石过去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疼得厉害,胸口的窒息感也没有消失,因此并没有意识到,到了最后,她的语气已经几近哀求。
可她在求他什么?
杨无间光是想起当日惨况,胸口便仿佛被剜出一个大洞,空落落地往里头灌风。
是啊,不一定是沈青石,周槐也说不是她。
但她不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来到他身边的吗?
曹昭将她送来就是为了这一天,而如今这一切切实地发生了,他除了记恨她和将她养大的昭明司,还能如何?
杨无间痛苦地闭上眼,生怕自己会流下泪来,克制许久才低声道:“沈青石,或许真的不是你,但我已经不敢信你,待伤好些你还是走吧,我不杀你,但你跟着我们,我晚上恐怕都睡不着觉。”
他说完又要走,但沈青石还抓着他,甚至力道比先前还大。
“无间,我已无处可去,从昭明司逃出来便是想同你说这些话,如今我话说完了,你不如给我个痛快。”
沈青石将剑塞到他手中,轻声道:“即便当日并非是我给昭明司传信,但最终要他们性命的依旧是昭明司,杀我或许无法让你解气,但除了这条命,我已经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你放心,我不会还手。”
说罢,沈青石便只是安静地等待,就好像她当真问心无愧。
而杨无间此时却只觉得怒火冲天。
毕竟,这样的话,他已不是第一次听了。
上回他心软,害怕沈青石无处可去,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换来的,就是他从小珍惜的人全死在了他的面前。
“沈青石,明明是你该死,到头来却要逼着我做这个罪人?”
忽然,杨无间冷笑一声,怒火攻心下,他甚至不想拿剑,直接一把掐住了沈青石纤瘦的脖子,如同掐住一只燕雀,用力捏紧,直到身上的旧伤都开始隐隐作痛。
“沈青石你还想怎样!曹昭送你来我身边,不就是因为我小时救过你?最开始允了这出恩将仇报的人就是你,而你现在还在说你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你敢说这么长时间来,你从未想过要利用我找到长生宫,去换你的百户还有荣华富贵?”
沈青石被他掐地说不出话,但却并未挣扎,只是在窒息中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好像在帮着他一起杀死自己。
杨无间眼前都是那些头颅和手指,口中满是腥气,恶狠狠道:“你敢说,长生宫被剿灭与你毫无干系?你如此问心无愧,甚至还敢在我面前说要赔命给我!那么多条人命,我都赔不起,你就能赔得起吗!”
说到最后,杨无间的声音几近嘶吼,但他却不知,自己所说在沈青石听来全都是一团嗡鸣。
她喘不过气,眼前发黑,分明已快死了,但那折磨她多日的锐痛却还是不依不饶,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凿她的骨头和双眼,让她痛苦不堪。
不是我。
那痛苦中慢慢浮出字来,密密麻麻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