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不可谓不釜底抽薪,从如今的棋面上看确是一步好棋,但她没有分毫要松口的意思。
开了这个口子,日后谁都能往她身边塞人了。
沉默良久,薛廷闭了闭眼,终是开口提议道:“教义坊里那位郎君,请陛下将之接进宫来吧。”
她以为他不知道,或者说她希望他不知道,他就蒙上眼捂上耳,假装自己一无所觉。冯令仪对他的感情不掺假,她的爱情和无奈郎君点滴看在眼里,此时只要继续装聋作哑,等着她把痕迹清理干净就可以了。
人是她找的,亦是她杀的,与他没有丁点干系。
可他真的能够说服自己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日后午夜梦回,他真的能拍着胸口告诉自己,那个无辜郎君的死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吗?有时薛廷也痛恨自己的妇人之仁,他依然喜欢她,爱慕她,希望能跟她白首偕老、儿孙满堂,但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或许很喜欢她的男人悄无声息的、如蝼蚁般消失在这世上。
归根到底是他的错吧,他无法令她怀孕,她才这么痛苦为难。
“你胡说什么?”气氛凝滞了一瞬,她惊怒、惶恐又不解的看着他,仿佛无法理解他话中传达的意思,“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我们……”
“陛下已经二十二岁了,还有几个五年能拿来肆意蹉跎?”
先帝驾崩时尚不及五十,撒手留下年仅十二岁的皇六女。因为年幼,她无法亲政;因为年幼,登基后被迫当了数年傀儡皇帝,如果时光倒流,冯令仪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当这个皇帝,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会让类似的事再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孝诚十年,夏秋之交,八位由李相亲自遴选的功臣之后进入太极宫。
也许是感情逐渐淡却,也许是被人叫破肮脏秘密的难堪,那之后冯令仪不再频繁出入清宁殿。她依然挑最好的东西的给他,最昂贵的丝绸、最名贵的古玩、最珍奇难得的药材书帖、笔墨纸砚,甚至,某年元日于阗国进贡了一整块浓碧嫣红的双色翡翠,被她命人雕作了一对鱼龙芙蓉的玉如意,一头是金鲤蜕身成龙,一头是芙蓉含露怒放,分毫毕现、巧夺天工,谁见了都要赞一声皇家气蕴。但唯独这件东西,她没有找到机会送给他。
越来越多的少年郎君进入视野,陛下反而无心享乐,闲暇时只喜欢闷在甘露殿里,好像如此就能留住滚滚的时间。
“陛下……”孝诚十二年春,清宁殿的掌案太监慌里慌张过来告病,说薛廷似有不虞,已经上吐下泻、呼吸不畅两天了。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那一刹的感觉,像浑身血液被抽干,抑或是佛经中所说的业火焚身之苦。冯令仪慌得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扶在常禄儿手上不住的祈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做的孽,如来佛祖、观音菩萨,不要错怪到他身上。
不要把他带走。
番外四岂弟君子,莫不令仪(十六)薛廷很少生这样的大病,他有咳疾的事宫里人尽皆知,因此每逢换季便格外小心,谁也没料到这次的病情会如此来势汹汹。
诊脉、施针、服药,清宁殿里尽是呕吐过后的酸腐味,他好容易醒来,见到的第一幅景象就是她在问罪骂人。
“别……”头脑昏沉沉的,郎君一时忘了今夕何夕,无奈又好笑的出声唤她,“别迁怒他们啦。”
冯令仪浑身一僵,回眸看他时尴尬、紧张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我没有……”
“那还叫没有?”他试图坐起一点,被她重新摁回被子里,“他们不过是依例办事,病来如山倒,谁也不能完全预料到的。”
她抿着嘴没再说话。
病倒前熏风殿的杨郎君曾来给他请过安,不论事实究竟如何,总之人已被她废黜,现在幽禁在掖庭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