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她竟然能安心的窝在一个人怀里,把自己的伤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他,不躲不藏,不用硬撑、不用担心可能的阴谋算计。
她忽然觉得这一刻的简单平静真好。像一个长途跋涉、踽踽独行的人,终于找到一片休憩之地。
花扬松弛下来,在顾荇之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好,长长地叹出口气。
“怎么?不满意?”头顶上响起顾荇之的声音,温润中带着点凉。
花扬闻言笑起来,低低地道:“你让我想起了我娘。”
身后的人动作一滞,气压又低了几分。
花扬没管他,出神地看着眼前朦胧的烛火道:“不过我都快记不得她的样子了。只记得小时候北凉人打过来,我们举家逃亡,路上弟弟快要饿死了,我爹便把我摁在案板上,要煮了我给弟弟吃。我娘跪在一旁哭着求他,最后那一刀,还是她替我挡下的。”
擦药的动作一顿,顾荇之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是被谁狠狠地捏了一把,一时连说话都忘了。
“可是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替我挡刀,也再也没人可以伤我。”
她说话的语气是淡得不能再淡,仿佛随口提及的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他人之事。
“那……”顾荇之喉头干涩,一句话断在喉咙里。
“你是不是想问我爹怎么样了?”花扬问,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我杀了他,”她顿了顿,又道:“亲手杀的。”
言讫她转过身来,起身面对面地跪坐在了顾荇之腿上。
那双琥珀色的眼直直看向他,火光之下泛起淡淡的金色。
她还是若无其事的地笑着,将双手搭上顾荇之的肩,半开玩笑地问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
“你怕不怕?”
第0056章 第五五章 药录
明媚的容颜挂着清浅的笑意,跟九天批落的星光一般极然。但那双眸子里的雾气,无论如何隐藏都无处遁形,像被蒙了层翳。
她在害怕。
费力隐瞒,却被他一眼洞穿。
烛火摇曳之中,两人无声地对视。良久,等不来答案的花扬低头垂眸,轻轻地笑了。
那声音虽已竭力克制,但还是夹了些藏不住的落寞。
今夜真是不懂自己怎么了。
先是在太医院头脑发热地救人,现下又跟顾荇之说了这些没头没脑的东西。
要知道从六岁起,她的夙愿便是让世人惧她畏她,刀握在手里,命才能自己掌控。
可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抱着眼前人的时候,手上的血不会令他畏惧。
静室寂寂,烛星偶尔爆出几点火花,噼啪地一响。
挂在顾荇之脖子上的手臂缓缓软下来,花扬沉默地撑起自己,想从他身上下来。
倏地,一只有力的大掌扶上她的腰,将她摁住了。
矮几上的烛火颤了颤,微光闪动,让花扬的心也紧跟着颤了颤。
亮色之下,他那双沉如黑夜的眸子里银河清浅、星辰璀璨。顾荇之定定地与她对视,半晌,才神色平淡地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
花扬闻言一怔,动作也停了。一瞬间脑中空白,只觉得连眼前物什都看不清了,像蒙上一层水雾。
早就知道,却还是选择执迷不悟、一贯到底。
世间任何的辩白解释,都抵不过这样一句“知道”,让人心安。
她忽然笑起来,眼神里不见半点方才的失落,满满都是得意,像一只尾巴翘到天上的小狐狸。
花扬乖乖地背身窝了回去,将胳膊递到顾荇之眼前,颐指气使地道:“嗯,那你快擦药吧,我都要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