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司徒曳,程艾有权提出任何要求。这么一来,他在李景肃府上竟然成了话语权最高的人。仆人们私下里议论,觉得自己族长被昱朝人迷惑了心智,多少有一些不满的声音。
这些声音并没有完全传到李景肃耳中,许多都被老管家出于好心私下处理了。管家是从小看着李氏姐弟长大的。他不管什么身份性别之类的事,他只是从李景肃的眼神中看得出,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族长,是真心实意对待那个神志不清的中原少年。
自从把司徒曳带回来,李景肃只要一有空闲便陪着他,亲力亲为地照料。明升暗降被剥夺了军权之后,李府顿时门庭冷落,从前那种争相拜访巴结的盛况不再,清净了不少,李景肃顺势闭门谢客、深居简出。
程艾虽然觉得无从着手,却不得不承认,司徒曳的状况比起刚被带回来时有了明显好转。他不再厉声尖叫,也不再胡乱踢打,对吃饭和服药也不抗拒了,整个人安安静静,失心疯的症状似乎消失了。唯一的问题是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程艾怀疑他的嗓子是不是被弄坏了,但也无从印证。
李景肃越是悉心照料越是觉得心疼。尤其是听了程艾的怀疑,更是心疼欲裂,一再要求他竭尽全力、不及代价地去医治。程艾虽然答应下来,却也不止一次劝解他,有些事情是医术无能为力的,即便华佗重生、扁鹊再世也没用。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李景肃倍感挫败。只有在每天晚上安顿司徒曳睡下之后,看着他平静柔和的睡颜,他才会感到稍许安慰。白天的种种压力、质疑,只有在这一刻才会烟消云散。小心翼翼拥着熟睡的人入怀,听着他轻微的呼吸声均匀地在耳边起伏,每每让他坚定决心,这一次不惜代价也要护他周全。
可他却不知道,这一次,等他熟睡之后,司徒曳静静地睁开眼睛,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空洞。
临近满月,明亮的月光落在榻前,卧房内无须点灯也不妨碍行动。司徒曳盯着李景肃的脸看了一阵,试探着挪动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李景肃没醒,司徒曳轻轻从榻上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的案桌旁,拿起了放在案桌上的匕首。
削铁如泥,曾经切断他脚上铁链的那把匕首。
他小心翼翼地拔出匕首,双手握住,转身回到榻前,对着李景肃的后背,高高地举了起来。他咬着牙,满脸恨意,眼中尽是血丝,握着匕首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却迟迟无法刺下。
一刀就好。只要用尽全身力气刺下这一刀,就能杀掉眼前这个人了。只要一刀。一刀就够了……
是这个人攻下了朔阳城,是这个人第一个侮辱自己,也是这个人把自己作为俘虏交给北茹王。若是没有这个人……
可为什么,这一刀就是刺不下去?
这几天他为自己清洗身体、喂饭喂药,小心翼翼地安抚呵护、喃喃自语地道歉……
这些小恩小惠,这些无济于事的弥补,却让自己无法刺下这一刀么?
是自己吃的苦头不够多、受的伤害不够重,所以,心还不够狠、恨还不够深?
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匕首,眼泪也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涌出,视线一片模糊。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压抑不住啜泣时,他听到了李景肃熟悉的低沉嗓音。
“你要杀我,我无可辩驳。但你至少干脆些。”
他陡然一惊,匕首跌落在地,泪眼模糊地看着李景肃坐起身来看着他。他急忙蹲下身子想捡起匕首,却被李景肃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并没有发疯,是么?”
他咬着牙,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忽然崩溃似地大声回答:“疯了!当然是真疯了!只是疯得不彻底,过了些日子便自行清醒了。不过在你面前,的确都是装的!”
随即又大笑起来:“让你失望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