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前在李景肃的军营里,自己当着俘虏们的面被李景肃强行宣示主权时的无地自容,肩膀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撒罕和也利信都注意到了,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神。
低着头跪在地上的祝启毫无觉察,用紧张的语调说道:“草民能够为皇上效力,不胜荣幸!先前草民对皇上不敬,恳请皇上恕罪!”
司徒曳尴尬地沉默片刻,猜想或许是李景肃对祝启说了什么,为自己挽回了一点名誉。之前装玉玺的两个盒子上的锁,李景肃就说过是祝启打造的,想来应该是早已将他收服。不便详细询问,他只好顺水推舟地接受了对方失而复得的敬意。
“不必多礼。连累你流落异乡,朕十分惭愧。见你无恙,朕心稍安。有朔阳第一铁匠襄助,这次的金人铸造,又多了几分成功的把握。多谢你。”
“草民不敢当!不敢当!”
司徒曳让他起身继续去忙,祝启满心欢喜地回到熔炉旁跟其余几个匠人说话。司徒曳注意到除了祝启之外,其他的铁匠都是北茹人,他们交谈也是北茹话夹杂着中原话。他不由地对两族人民的共处有了一定的信心。
若能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谋生的活计,谁愿意彼此残杀,刀头舔血?
而平息天下战乱,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就是自己和李景肃的责任吗?
他扭头看向也利信。身材高瘦、面颊狭长的大祭司用宁静深远的目光看着他,似在观察,也似在审视。
“大祭司阁下,特意叫朕过来此处,不知有何指教?”
也利信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扬声用北茹话命令铁匠们休息一阵。撒罕也像是安排好了一样,亲自带着几个铁匠走远。
也利信这才对司徒曳说:“请您过来,当然是要跟您商议铸金人一事,永嘉帝陛下。”
他的声音十分独特,天生带有像是从洞穴深处发出的回声感,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出来。司徒曳暗自称奇,客气地回应:“朕非常感谢阁下的关切。老实说,朕的确需要指点。不过您这样做是否有违规矩?”
“这您不必担心。大祭司的所言所行,都是天神的意志。是神女告诉我这样做的。”
“原来如此,那朕就可以放心……”
话还没说完,也利信突然靠近他,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司徒曳吓得惊叫一声,本能地后退躲闪,用力甩开也利信的手。也利信迎着他惊慌失措的眼神,平静地说:“您的心中存在恐惧,陛下。您这样是无法铸成金人的。”
司徒曳抖着嘴唇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许久才开口:“朕……只是没想到您会突然……无论如何,朕必须铸成金人!”
也利信轻叹一声:“上天不是那么好蒙骗的,您的内心在想些什么,上天一清二楚。您根本不相信我们北茹人,又如何能成为我们的皇帝?”
“朕没有!朕没有不相信你们……”
“您真的没有吗?为何我不过是靠近您身边、触碰您的身体,就能令您面无血色、站立不稳?”
司徒曳惭愧地垂下头。他确实害怕北茹男子普遍高大的身材带给他的压迫感,也恐惧任何陌生男人的身体接触。那会让他想起刘辉,想起在平栾王宫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他甚至对身体强壮的女子也会感到害怕。刘辉宫里的女官同样没少让他吃苦头、受羞辱。
可他现在这样反应,却好像是把所有的北茹男人都当成了刘辉一样的人,潜意识里觉得他们就是会侵犯自己、伤害自己。这对他们何尝不是一种侮辱?
“朕十分抱歉,大祭司阁下。朕不是那个意思……朕只是有点紧张……”
也利信再次按住他的肩膀,他强忍着恐惧,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去感受对方温暖的手掌传递过来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