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塔里,他才终于想明白。
偏让和尚转世就是他的贪念。
强求和尚爱他就是他的痴念。
到如今,对这六百年所历过往的悔恨就是他的嗔念。
这残害身心的佛教三毒,被称为恶之本源,他竟然真的尽数占全。而佛法中所谓的那些苦厄,什么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居然也在不觉间被他啖尝了。
他以为守护烈成池的二十年成为竹篮打水,已是他妖生中莫大的笑话。没想到,那件事只不过是他荒唐妖生的开端。
一世又一世,终于,他离所求越来越遥远。凡是堕入邪魔道的人,罪孽深重,皆永不可成仙。
凌云志坠泥潭,赤诚心蒙怨尘。
既然已经别无选择地入了魔道,何必还要去当天道的一条狗,为一根追不着的骨头,奔走千年。若是永世不可成仙,不如就此甩袖飏去。时至今日,难道他还会畏惧世人白眼吗?
如果有朝一日,和尚入了西天灵山,也许他就在外面快活着当他的魔。
就是如此自甘堕落的念头,在伏?的脑海中滋生着,不知究竟是魔念所催,还是他的本心本意所向。
就在伏?习惯了黑暗,不知尘世过去多少年的时候,有一天,他忽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在这千里无烟的荒山中,石塔外的不是猛虎,也不是豺狼,而是一个人。
那个人只是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很久没有动,应该是在静静地看着石塔。
这个人每天都会来,只是在石塔外面,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昏冥之中,伏?看向石塔门口,那比脸还小的窗户外面什么都没有,但是伏?知道那是谁。
伏?不想搭理他,所以他没有说话。
可那个人还是会来,不说话,也不动,不管刮风下雨,春夏秋冬。
伏?感到好笑,又心觉讽刺。
一个有了佛心的和尚,为何还要过来怜悯他,难道他的善心真就发到这般地步?
终于在数百日后,伏?忍不住问。
“明净,是你吗?”
那个人的声音依旧寡淡,回答:“是。”
伏?不想多说,只言简意赅地告诉他:“让我走。”
果然,和尚不肯答应。
伏?一声嗤笑,想起五年前的那一夜,禁不住嘲讽他:“慧僧明净,当之无愧一个慧字。”
和尚没有答他,伏?也不愿再多说,二者就缄默下去。
在石塔的黑暗潮湿中,在这无边寂静之下,伏?越来越思念妖界,思念霞川,他想见爷爷。
百年前,爷爷托冷月环传话,让他这个到处潇洒的不孝孙早点儿回妖界,当时他还嘻嘻哈哈地跟冷月环打趣,说要在人界躲婚约。后来,爷爷帮他邀来阎魔愁,又告诉他早点儿回来。
他明白,他的爷爷老了,想念他了。
那时候,他以为只要他找回烈成池的元神,就可以早些回妖界去,参与狐族那场残暴的厮拼竞夺,在同辈之中争到狐王,让爷爷心满意足。
没想到时间过了百年,如今他身陷囹圄,回不得家了。
在这六界里,总有事物相生相克,好比金木水火土,水生来克火。而六界轮转,佛生来克魔。
伏?堕为妖魔后,无论再强,也要害怕佛法。因为佛法中有诸佛的加持,总能令他痛不欲生。
即便如此,在琉璃塔中被囚禁的那三年,他也并非不可逃。只是,虽然他的肉身可逃,他的心却被拴得死死的。
他日夜思念的人,就在这寺院里。当初他费尽代价才让烈成池转世,如何舍得就此离开。直到他如此承受了三年,忍受够了洗业经的折磨,忍受够了烈成池疏离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