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彰心一紧,扯住袖摆,不疾不徐地给自己倒茶,一面依旧沉稳地问:“大哥怎这般看我?”
萧肃康劝道:“我把你当至亲兄弟,你问我理应和盘托出,但徐阁老特意嘱咐我,兹事体大,牵扯皇权国运,非其同党至亲者,一概不应。九弟,他一向器重你的才能,你但肯有心向善,朝其靠拢,又有甚麽话不能说。”
萧云彰听了微笑:“大哥应知我的禀性,无凌云之志,行中庸之道,自顾管好面前一亩三分地,便已心满意足,如今又娶得娇妻, 期盼子嗣,宁愿明哲保身,愈发珍惜这条命了。”
萧肃康打量他的神态,喜怒不形于色,沉默半晌,方缓和了语气:“可惜了九弟你的大才,徐阁老曾道这朝中能接替他者,非你莫属矣。”
萧云彰摇头:“陈涉曾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却道鸿鹄岂晓燕雀安平之乐,各有所取,取之有道,亦是福气。”说着眸光不落痕迹地扫过那尊紫檀边座嵌江牙海水图插屏。
萧肃康见其意志坚定,遂不再劝,只问:“下月十五你空出来,要陪母亲去法源寺给祖宗先辈做法事,每年一次的大祭,去年你因公去了南边,这次不能现缺。”
萧云彰应承下来,与他又说了会话儿,方起身告辞走了。
待脚步声走远再无声响,插屏后转出个人来,却道是谁,原来是萧旻。
萧旻皱起眉宇,有些紧张道:“父亲莫听小叔表面之词,他早与宁王沆瀣一气,日后定成大患,我等皆被捏握在其掌心,性命堪忧,生死由他。”
萧肃康哼哧了一声:“又是你的梦?!我已听厌烦,你小叔的性子我最了解不过,同朝为官数年,他虽有雄才大略却淡泊名利,姜氏死后,数年常来往佛门听高僧宣经讲卷,若不是为你前程而被迫娶妻,他或许这官儿都弃了也未定。”
他方才朝萧云彰言语试探过,更对自己的看法深信不疑。
萧旻竭力劝说:“父亲你被小叔蒙骗了,他非是红尘厌世人,亦无燕雀安平之志,这些年的韬光养晦不过幌子,他的野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萧肃康不耐烦起来:“待你能拿出他勾结宁王罪证再说不迟。”又戒训道:“我晓你还惦念林婵,因而看你小叔不忿,男儿志在四方,怎能为个女人、妄顾与你小叔多年的情份,简直没出息至极。”门外长随这时来禀,出府的马车已备妥在二门,他站起整衣戴冠,头也不回的径自而去。
萧旻有种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的感觉,他的梦清晰完整的惊心动魄,述尽了他晦暗的一生。
他先是不信,后半信半疑,如今是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也想改变命途,趁现今还来得及,把小叔和宁王的阴谋诡计扼杀于襁褓之中。
只是可笑的是,没有人信他。
他略站了会儿,才无精打彩的走出书房,正值酷暑,火伞当空,晒得青石板径一片惨白,园中也无甚麽人,两三丫头躲在亭中打瞌睡,不知怎地就到了荷塘,驻足赏了半刻绽放娇艳的荷花,就听有讲话声儿由远及近,他抬头望去,竟是林婵带着丫鬟走了过来。
第壹肆叁章 重生
萧旻往香樟背后站,只露出被风吹翩飞的衣摆一角。
林婵远见桥头树影,他闪身躲避,恰合心意,故佯装不知,索性拐过一大片爬墙藤萝,朝另个方向去了。
萧旻怔怔望着她们渐远,模糊于密林绿阴中,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忽然看到荷塘边那处常年紧闭的废院,不知何时褪红的板门大开,一眼望到底的正房,竹帘子半卷,屋檐静悄悄筛落一地斑驳的黯淡,光阴似乎凝固在那里,他身后有谁在捂嘴哭泣,怪声怪调地,大骇地猛回头,空无一人,一阵风摇叶动,云雀从柳间直窜向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