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起风倒是没露水,脚底草鞋也就不打滑了。他小腿势如破竹地踩着齐腰高的草丛,全都唰唰地倒在他小短腿下,气派又厉害。

到了地方还是绿油油一片,没人抢先割走。

章小水终于松了绷着的神情,开心的割草。

这水田背阴处的野芹菜其实也不好找。水田背后是一丈多高的缓坡,坡上种了好些橘子树,再上面就是一栋茅草屋。这水田也是这栋茅草屋的。

这茅草屋的主人姓周,家里也只两亩薄田并未继续开荒,靠着卖豆腐为生。

这时代豆腐还没广泛流行,只世家大族的家仆知道如何制作。周家以前便是世家家仆,趁着战乱逃在这里安居。

这附近十里八村连镇子上都只周家卖豆腐。周家看着还是茅草屋,但村子里人都猜测人家是闷声发大财。尤其是村里人都不敢生孩子,周家婆娘又大着肚子了。

周家男人叫周圆,此时正端着洗豆子的水要往橘子树里泼。不巧,看见树下水田边有个毛躁躁的小脑袋在吭哧吭哧割野芹菜。

“哟,水宝啊,这么早就来割猪草了。”

章小水一路担心怕被别人抢先了,此时蹲在比他人还高的野芹菜里割的入迷。

人声一喊,被吓得肩膀一抖,他紧张抿着嘴,慢慢抬头道,“我很小心,没踩到你家稻谷。”

而且,他也不喜欢外人叫他水宝。

在他看来全村的大人都在背后说他爹爹傻,对此他更加厌恶别人喊的亲昵。

隔着橘子树,章小水胆子大的很,直接反驳道,“水宝只能我爹爹和阿爹叫。”

这种小倔脾气鲜活生气,带着不知愁苦的纯真,就如孩子本来的面貌。逃难过来的周圆反而觉得孩子着实可爱。

一个痴傻的爹,离不得药罐子的阿爹,这个六岁的小崽子早就用行动试着撑起家了。

章有银虽然痴傻但一身蛮力,又听夫郎安排,要是太平年间也能过上好日子。

可如今外边战乱,徭役严重。其他大村子都征了男丁上战场,因为他们山狗村本就是流民安置,家中多只一个成年男丁,不符合征兵条件。

可免除兵役,县里隔三差五就征徭役,今儿个修补城墙,明儿个挖个水渠,再后天修个粮仓,用的都是中听的名头,但实际上就是公器私用。

村民既要忙庄稼,又要对付徭役,农闲时还得见缝插针接个短工活计,日子才紧巴巴过着。

但章有银家那药罐子就是无底洞,不说最便宜的药都吃不起,就每日烧的柴火都要比别家多,这村里就数他进山最勤。

章有银再高壮一身蛮力,全家重活都落在他肩上,又没油水补身体,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都是逃荒过来的,人的心肠本就冷硬些。换做旁人怕早就让病秧子自生自灭了。但是章有银恰好是个傻的,只想多做工买药治病。

全村人都灰扑扑的,就属他俩眼睛最亮。

一家子怕是村子里最穷的,可也不耽误傻子孩子整天乐呵呵的。

这样的人家,即使在这个村民普遍交情冷淡的村子,村民或多或少都会有天然的好感。

周圆逗弄道,“小水,你下面野草多都封路了,小心蛇虫啊。我昨晚上就见一条青蛇沿着橘树下去了。”

他那和章小水同岁的哥儿,别说蛇了就看见一只毛毛虫都要吓的哭。

那深深后田野草里,谁知道有多少蛇虫,他一个大男人都不敢下去。

章小水只怔了下,而后满眼期待扬着水亮的镰刀,“在哪儿?”

他阿爹说每次割草都要打草惊蛇,他乖乖照做,以至于他的镰刀和腿法至今都毫无用武之地。

甚至,他怀疑蛇也知道他是不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