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楚方程鹏到底是有心道歉还是随口打发对方而已,他只知道自己的心乱了。

他被方程鹏拉进车里,正想着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这位方会长的电话又响了。

“大伯,什么事?”方程鹏的声音里没有了怒气,反而慵懒又含混,像真的喝过酒了一样,“……我打张明伦?我什么时候打他了?……刚刚?”男人看着车窗外沉默几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哦,刚才那个傻逼就是张明伦啊。我喝多了,没看清……是他自己不长眼睛随便碰我带出来的人,不打他打谁?大不了我出医药费,顺便送他去做个白内障手术……他要是不服,就让他爸来跟我说。我倒想问问,他一个到处相亲的异性恋,跟我身边的小孩拉拉扯扯是什么意思?就算他突然转了性向,也不能动我身边的人!动了就得挨打!”

听完这段混不吝的辩驳,莫琪然傻在当场。他愣愣看着方程鹏,等这人收起手机,忍不住小声问道:“你这么跟你大伯说话,不要紧吗?你家里人知道你不是异性恋,也不要紧吗?”

活土匪似的方程鹏转过脸,笑得那叫一个张狂,“要紧什么?我难道要骗家里人说我喜欢女的,然后娶个老婆回来放家里当摆设吗?管他们怎么想,反正我不跟我不喜欢的人结婚。我爷爷都不管这事,还有谁能找我的麻烦?至于张明伦嘛,我打他,但我占理,只要没把他打死,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方土匪这话好像解释了很多,但实际上又根本没有说清楚。莫琪然完全搞不明白方程鹏的爷爷为什么如此宽容,也弄不清楚方程鹏和他大伯之间关系为什么那么生硬。

可惜啊,口没遮拦的艾迪森·富贵·陈被亲爹抓走关起来了,不然晚些时候他就能从傻子少爷口中得知

方家那位老爷子前后有两任夫人,一个是打仗之前家里包办婚姻从外村娶回来的,而且很早就亡故了,另一个则是打完仗之后自己选中的世家千金,不仅知书达理,还去国外留过学,后来更是首都某高校最早的几个女教授之一。

时代有时代的局限。方老爷子跟第一任妻子婚前没见过面,拜堂不到一年就参军而去,再后来聚少离多,还没培养出感情就阴阳两隔。等他打完仗安定下来,终于有时间安排亡妻留下的大儿子进城一起生活时,那孩子都十几岁了,差点不认他这个爹。

至于第二任太太,方程鹏的奶奶,也是个时代性的错误。按说,一个带兵的和一个大家闺秀,靠自由恋爱是根本不可能走进一个家门做夫妻的。但那年头,国家都是给有军功的军长们配媳妇,看上谁只需要打个报告就能娶回家,无须讲道理。

这种婚姻听着很可怕,但方老爷子是真心喜欢第二任妻子,打报告之前就暗戳戳地追求,婚后更是宠得要星星不给月亮。即便在最困难的那几年,也没让这位夫人操心柴米油盐,誓要让老婆一辈子都十指不沾阳春水。

凭着这份深情厚意,老两口和和气气过到如今,几个儿女也养得像模像样,能文能武。

但一团和气之中,方程鹏的大伯就成了一道难过的坎。老爷子自觉亏欠大儿子,少不得要帮衬,但这个儿子年少时错过了读书的好时候,办起事来也不够大气,偏偏还总拿着村里那套原配长子的说法跟老头子闹。

这样一来,亲爹可以不嫌弃亲儿子,但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之间却难免生出嫌隙。时间一长,连方家的第三代都要分出个远近亲疏,亲戚关系势必也变得复杂起来。

方家这段深受时代影响的过往,造就出对孙子婚事绝不插手的爷爷,也造就出敢跟大伯顶嘴的方程鹏。

其中的对或不对,那都是方家的家务事,不足为外人道也。所以,莫琪然只听到个有后果没前因的大概,糊涂之余,反而更加欣赏方程鹏身上那种充满匪气的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