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太太们说来说去总离不开这些话题。
厅里又捻暗几盏花灯,戏台的灯愈发通亮,桂喜还没见过戏台能搭得如此绝好,盯紧看好一会儿,直待有人绕台开锣,意味好戏将连番登场。
先来的是个青衣,携小蒲葵扇子唱起白娘子.祭塔一折,哀哀惋惋萋萋楚楚唱罢下了,又上来个花旦,稚气未除,见着台下双双眼睛把她紧盯,顿时胆就怯了,调起得足,有些高不成低不就,把唱词唱得气嘘嘘地。
男人吃着熊掌鹿筋,喝口金华酒,看她可怜楚楚,笑得零碎和宽容,女眷交头接耳反显得有些刻薄。
那花旦颊上的胭脂擦入了鬓,红得似要滴血,她想退台所以着急地唱:
你绣帏里效绸缪,倒凤颠鸾百事有。
红娘在窗儿外几曾轻咳嗽,立苍苔将绣鞋儿冰透,
今日个嫩皮肤倒被粗棍抽,
姐姐呵,俺这通殷勤的有甚来由?
锣鼓敲得愈来愈快找不着调,乱糟糟成一团儿,众人皆是瞠目结舌。
桂喜似乎听得许彦卿凑近耳边低说:“还是你唱得好!”
她有些惊喜地转过头,白玉耳环颤微微摇晃,却见二老爷还在和谢骥凑近聊谈,竟是自己幻觉一场。
台上西皮二黄撕拉一扯,铿锵昂扬,顿将先前的混乱彻底荡涤。
一个武生头戴软罗帽,身穿白色大缎平金绣甲衣,绦子大带,足蹬厚底快靴,手持长柄大刀、登台绕一圈住足,紧眉瞪眼,潇洒亮相。
正是名誉京城的大武生乔玉林。
第五十九章 乔玉林
桂喜流下泪来。
不是相逢久远的喜悦,亦不是遭受苦难的委屈。
一瞬间,远远近近许多事,此时的泪竟不知来处。
她鼻子发酸,喉咙生堵,眼眶起潮,耳边一腔西皮导板:
那一日在虎牢大摆战场。
听他铿锵有力的唱念作打:
我与桃园弟兄论短长。
关云长挥大刀猛虎一样,张翼德挺蛇矛猛似金刚
刘玄德舞双剑犹如天神降,怎比我方天戟蛟龙出海洋
只杀的刘关张左遮右挡,俺吕布美名儿天下传扬。
乔玉林握持方天画戟,出手蹉步稳重沉定,他功底深厚扎实,长靠短打皆精,又有条耐唱的好嗓子,唱词念白分外峭拔有力。
他忽而一个鹞子翻身,扛戟轻松落地。
一众纷纷搁下筷箸,鼓掌叫好。
桂喜无端的怅然若失,玉林师兄还是那个玉林师兄,熟悉的身姿体拔分毫未变,而她却挽起妇人发、穿上锦绣衣,得了富贵老爷妾侍的贱名,纵然是假戏一场,倒底清名已难留,就如同........她指尖抚进袖笼,摩挲那玉镯间的银雕花,终是断了再接起,有了裂痕,复不回原状。
许彦卿倚向椅背,手里自顾捏紧酒钟儿,有一口没一口吃着,视线从戏台落回桂喜戴的那双白玉红宝耳环,似她柔肩般颤微微发抖。
谢骥一下一下地鼓掌,淡看他一眼噙唇:“不愧是太后钦点的国民大武生,果然有些能耐!”
许彦卿笑了笑:“吕布与貂蝉何曾有好下场。”
谢骥拈起一片五香鹿肉放嘴里:“你不做曹阿瞒就成。”话中有话。
许彦卿蹙眉,嗓音显得疏冷:“我指在说你。”
“是幺!”谢骥神情喜怒难辨,目光深沉看向台上,不再多言一句。
乔玉林唱罢吕布,又唱起回荆州,桂喜与那帮师兄姐最爱看他扮赵云,子龙的英俊洒脱及泱泱气度,似与他已融成一体。
唐氏在与另个夫人嘀咕,桂喜零零星星听得乔玉林三字,她竖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