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眼舒展,眼神明亮,和每个摊主都搭得上话。说到熟人时语气轻快,嘴角更是扬起一分。
她在教他。今天一直在教他该怎么融入,怎么忍耐,怎么不让人害怕。
人群嘈杂,叫卖声、脚步声、煎药的苦味,热汗的腥气,一道一道顺着灌进脑子里。
肩上的药篓越来越沉,压得他肩胛像要裂开,像是剥掉一层皮,活生生要把他从她的世界里扯出去。
他被摆错了地方他是皇帝。他为什么要学这些下贱的、滑稽的东西?
不对不对不对。他要忍耐。
心跳一下一下撞得厉害。
卫昭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她放在身侧的那只手。
那只手上午摸过他的腰,方才拍过他的肩,也把药放进他背上的篓里。
现在它只垂着,松弛、毫无防备,像是随时会被别人牵走。
他喉咙发紧,想把那只手捧进嘴里,用牙咬,咬深一点,或者直接咬掉,看她会不会回头。
钟薏正和旁边的摊主笑谈,声音轻轻的,砸进他胸口。
她没回头。
终于,他指尖动了动。
隔着人群的喧哗,悄无声息地,牵住她袖口一角。
好不容易半天下来凑齐了要买的,钟薏带着卫昭在人群里拐来拐去。
“这些开铺子的,有的人家里有孩子,一边哄孩子一边抓药。有的是刚成婚的小夫妻,一起打拼,一边干活一边存本钱。还有的是两代人传下来的手艺,药柜用得比他们年纪还久。”
她侧着脸看他,语气认真,“卫昭,就算是蝼蚁,蝼蚁也有自己的命运。”
她才察觉到自己拉着他,两只手一大一小,不知何时已经十指紧扣,她身子一抖,立刻松开。
两个人并肩走出集市,门口有一画像的小摊,正给一对夫妇作画。
男人留着薄胡,眼角有些细纹,身形清瘦;女人年纪轻些,脸圆圆的,靠在男人肩上,一手扣着他的掌心,另一手搭在他膝上。
他们头靠着头,脸贴着脸,身子整个挨在一起,像两块快要融化的糖膏。
摊主坐在矮凳后头,正提笔细描女人嘴角的弧度,画得极仔细。
他见他们靠近,眼睛一亮:“哎呦,两位成亲没多久吧?模样忒般配,来一张?”
“小娘子这天仙模样画出来肯定招财,公子这脸一看就疼人……”
钟薏看了两眼,笑了笑,摆手拒绝。
卫昭却站住了。
他盯着那未完成的画哪怕线条还没落全,情意也几乎要从纸里淌出来。
他不懂这些人怎么把脸贴得那么近,又怎么能笑得那么温柔。
他明明也贴过她的脸,吻过她的眼角,抱着她入睡……可她再没这样对他笑过。
她也再没这样靠过来,像那女人一样,整个身心都倒在一个人身上。
他喉头发紧,太阳穴突突跳着,脑子里一片乱响,全是画笔在宣纸上刮过去的声音,一笔一笔,像刀在刮骨。
摊主还在介绍:“我们这叫‘天生一对’,画好了可以裱起来挂新家里,红底的看着喜庆”
“挂哪儿?”他忽然问。
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发涩。
摊主一愣:“啊?哦……挂厅里也成……也有夫妻挂枕边……”
他莫名应了一声“好”。
远远地,钟薏回头在喊他:“卫昭?”
他这才动了动,看过去。
她遥遥站在棚子外面,一只手挡在眉上,唇边有笑,阳光落在她上,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他藏在暗里,盯着她看了两秒,眼尾慢慢提起,嘴角随之弯出一个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