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得端正,身量高大,说话却意外地腼腆,语调轻得像猫叫。
最初是他的学生路过上学时,爱钻进药坊摸小狗,不肯进书塾。
他赶来捉人,刚踏进门,就被她屋里晒苍术的味呛得直咳嗽,说了两句便带着学生仓皇走了。
后来却来得越来越勤。
只站在药坊门口,隔着几步台阶,略微弯着身子同她说几句话。
董娘子每次靠在布坊前打量他们,扯着嗓子笑:“哎哟咱们王先生今儿又来喽。”
王秋里听见了,耳根飞红。
起初钟薏并不怎么搭理他,只应一句便转身忙别的。
可他来得多,也不做什么冒犯事,很是小心翼翼,她便也不怎么防了。
偶尔送来些山中草木,说是学生父母给的,自己用不上,倒不如拿来让她试试药。
他每次进坊,总会拘谨地说一句“打扰了”,才敢迈步踏进。
药坊来了看病的人,他便在一边帮忙算账打秤;有时钟薏忙得顾不上吃饭,他便从街口茶铺带一屉热包子过来,说是刚好路过。
一次和她闲谈,他问她是哪门哪派,师承何人,又说若她愿意,他能帮忙印些小册子,把药理写成通俗白话,教乡里人识方辨病。
他说这话时,语气依旧很轻,眼神却认真极了,眸中带光。
葛若水是十年前来的青溪,带着一身本事,但谁也不知她究竟从哪里来。
钟薏只道自己不过是跟着师父胡乱学的。
印册子倒是好主意,可她也没有那么多本事讲得明白。
他继续轻声细语:“你医术这般好,若真是胡乱学的,那便更了不起了。”
她被训惯了,莫名听到夸赞,有点想笑。
像他这般的夫子,真的能日日管得住十几个学生吗?
再一次听到卫昭的消息,是他御驾亲征突厥,已班师回朝。
消息是董娘子随口提的。
不过是坐在堂里感慨一句,五文钱进的丝,好不容易降成了三文,末了随口道:“听说是皇上打完仗回来,路上才松了口子。”
钟薏正低头给狗崽喂羊奶,闻言没抬头,只应道:“那娘子店里又能新上几款好看的裙服了。”
他果真没死。
也没有来找她。
她刚逃出来那阵子,提心吊胆了很久,不知哪一天卫昭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甚至在夜里反复设想,若再见时该如何应对。
可听见这句消息时,她才忽然意识到
她早就不怕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那些噩梦没再出现过。
夜里不再惊醒,也不再梦见那只满是血的手探过来,抓着她的腕子,要她摸他空洞洞的心口。
他大概也一样。
在生死边上走了一遭,看清了一些东西,连执念都一并丢下了。
钟薏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只是心中绷得太久的警觉,在毫无预兆的某一瞬,像是雨后瓦檐滴落的水珠一般,轻轻地落了下来。
如她所说,她们已经两清。
*
钟薏十九岁的生辰是在十方镇过的。
清晨董娘子提了件铺子里新上的春衫来,说是送她的生辰礼。她接过来道谢,给她配了一副养身汤当做回礼。
傍晚开始落雨,夜风带凉,街上没什么人,她便早早关了药坊的门。
她在房里换上那件春衫,在铜镜前照了照,颜色极衬她,裙摆轻盈,转动时像蝴蝶起舞。
她站在镜前,唇角忍不住扬起。
可眼光往下一落,便瞥见颈侧那道淡淡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