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矮胖男子姓包名易,见我回头,笑道:“秦掌门对秦少侠可是疼爱得紧。”

我十分满意少侠一称,忙道:“我之前没出过远门,这一路要靠包大哥多关照了。”

包易忙拱手道:“可不敢当。”话毕又道:“包某之前,英大帅派了三匹快马百里加急,没一个请动了秦少侠,包某才来两天,秦少侠就痛快地上路了。包某今年运道高!”

我不知他对我这一行目的知道多少,便打个哈哈:“家父为人谨慎,还请勿怪。”

我们一路向南,出了城门,我仰头看看“久安”两字,心想这县名虽美,但人人都得陇望蜀,有了平安康泰,就不仅仅想要平安康泰了。也不知往后我会不会怀念这半年风平浪静,衣食不愁的小日子?

我们上了大路,满道扶老携幼的流民向南涌去,大多徒步,偶有牵着瘦骨嶙峋的牲口,推着车的。间河道的雪积不起来,但阴湿入骨,人群显得格外瑟缩。我心道这策略很对,久安养不活这么多人,再往前走走,或许还有奔头。

包易虽未催促,但神态颇急,我们一路快马加鞭,等到了晚上投宿时,我胯下有如火燎,难怪骑兵都是罗圈腿。问问店主人,离久安才六十来里地,换了我那破普桑,不过是一个小时的车程。

次日投宿的地方床铺油腻腻,天棚上还有诡异响动,我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在马身上困得前仰后合。到了第四天,连油腻腻的床铺也没有,在野外睡了一觉,三个人轮流值更,还好没遇上剪径的,也没再下雪。第六天时,一路与我们做伴的流民便渐少,我们辗转向西,他们则朝东边去了。

又走了半日,地势为之一变,从久安县起,一路是浅浅起伏的温柔丘陵,现在陡然群山夹峙、层崖刺天,直立的绝壁上跃下一道清泉,在山脚跌得粉身碎骨,看得我发肤皆悚。

包易说,这是出了间河道,入了六歧道。所幸我们不用翻这千仞高山,沿着山脚的马帮小道一路向前,走了七八里,从隘口通过。

一出隘口,便听见了水声。

眼前一条昏黄的大江奔涌向西,包易朗声笑道:“这就是烈鬃江!明日就能到银辔寨了!”

我们沿江走到黄昏,见岸边泊着几条渔船,便去讨个借宿。渔夫听说包易是银辔寨英大帅麾下,打死不肯收我们的钱,还给我们煮了条肥鱼。这是一路上最好的一顿,汤里随便吊点粗盐,鲜得我连舌头都快一起吞了。且不说我们解放军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光冲这鱼,我第二天起来就得偷偷在枕头下压些钱。

越往上游走,江水越湍急,两岸山势如群狼围猎这匹烈鬃,渐渐合拢夹击。我们走在半山腰上,道路已是险绝,每疑前方无路,便又甩过个发夹弯来。

拐过个山口,水声越发震耳欲聋,包易大喊着叫我和篆儿下马。

仔细一看,才见悬崖上有处栈道口。我们三人牵着牲口向下,包易打头开道,留我断后。

在我们脚下,江水从峡谷中奔跃而出,砸落在河滩上,激起数十米高的水雾,宛如一道巨墙在我面前溃塌,黄砖在黑崖间撞成齑粉。磴栈盘空,崎岖回环,我见走在前面的篆儿两股战战,不由自己也跟着抖起来了,此刻我若一个失足,三个人都要尸骨无存。

好容易下到河滩,只听水声如万千战鼓齐擂,牲口受了惊,长咴不止,却似在演哑剧,什么动静也闯不出这轰鸣、漏进人耳朵里。对岸不过百步之遥,挽弓可破,隔着这翻江倒海的磅礴巨浪,竟什么都看不见。

飞沫扑上河滩,鞭子般抽着人脸。在上面,漫起的水雾被峡间朔风吹得直卷长空,狼烟般遮没了天日;在下面,水流以箭矢的速度、破城锥的力量,仇恨而狂热地咆哮前行。我似被卷入了千军万马之中,昏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