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周家被抄,上千本藏书都丢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居然能在街头再次碰到它。仿佛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捧着书,周世景的思绪漫散开来。

周家系钟鼎之家,世代书香,家中不论男女老少都能识文断字。祖上出过宰相也有过首辅,是有名的世家大族。

周世景出生时父亲难产去世,周自横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性情大变,原本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因为周世景父亲的离世,她变得越来越固执,我行我素。

周自横不愿续弦,将儿子当女儿养,五岁请名师为周世景开蒙,叫他读《四书》、《五经》,背八股文、写八股文。

先生看完周世景写的文章扼腕叹息。

“若是个女孩儿,将来多少个状元都中得了!”可惜他是个男孩子。

周自横听到这话,背手就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说:“男孩怎么了?男孩照样可以顶天立地,景哥儿,记住为娘的话。读书是千秋万代的大事,是兴家立命的根本,男孩尤甚,你若无知,女女孙孙都跟着昏庸,知道了吗?”

诚然,周家人读书不单是为了功名,她们读的是一种信仰,是传家的品格。

半夜有人来敲书房的门。

周世景正在看书,听到敲门声,他从书页里抬起头,静静的看着窗上的人影。

这个时候还会有谁?

他淡淡地开口:“请进。”

门外人似有犹豫,慢慢推开门,寒风透过门缝狰狞地钻了进来,翻得案上的书卷哗哗作响。

来人是文叔,他合上身后的门,久久地看着周世景。

周世景也望着他。

屋里一片寂静,唯有窗外的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良久,文叔先开了口:“我是来道歉的,安哥儿的事,是我的错。”

周世景面无表情地看着文叔,抿着嘴不说话。

“但你要信我,这事真是个意外,再怎么说......”文叔慢慢低下头,声音也柔了下去:“再怎么说,那也是我外孙,我怎会害他......”

周世景平静地回:“这我知道。”

语气淡漠疏离。

文叔的目光因此抖了抖,没有回话。他原是商贾人家的儿子,士农工商,文叔能嫁到周家,给周自横做继室是他修来的福分。

嫁过去之后,周自横对他很是漠然,直到他生下女儿周世胤,周自横依旧不大和他说话。反倒是周世景这个继子对他恭敬有加,把他当作亲生父亲对待。

当初周自横续弦也是因为周世景的请求,周世景这一辈,周家没有女丁,况且周自横还年轻......

父子二人在逃亡的路上走散,好不容易重逢,文叔本在云溪镇的文王庙礼佛,趁周世景离开杨家时闯入杨家人的生活。

周世景知道,他是想利用杨思焕来报周家和他女儿的仇。

如今先帝已崩,盛家已垮,文叔仇心不减。所以周世景才会权衡利弊留下来。

今日之事,周世景倒没有怀疑他,他宁可相信这是意外。

小孩子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他不怪他,却是周世景自己心怀愧疚。

周世胤还活在世上的事,周世景知道,却不能说。

他自己也是做父亲的人了,自然晓得孩子对一个父亲的意义。

只是周世胤现在执意不认文叔,那孩子心思颇重了些,千锤百炼的心智,周世景也猜不透。

周世景抬眸,注意到文叔鬓角又多了不少白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多岁。

他记得当年文叔嫁给他母亲的时候,还是个羞涩的少年郎,现在算起来也才四十左右,怎么就老成了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