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榕百无聊赖,一张张翻看贺麒个人历史的雪泥鸿爪。在绝大多数人的记忆和信息主动或被动地虚拟化后,实物的留存同样是高种别的标志,对比他那条既可能被一切有心人翻看、又无足轻重随时佚散的代码而言。根据照片右下角的编号,贺麒的父母在他成年时不再出现于记录中。
千榕有些遗憾。贺麒的父母在这群比仿制人更僵硬的贵族中间,是唯一泄露出些生动感的人。尤其是他们同时出现在一张页面时,所释放的情绪让隔着不可知的时间与空间的唯一观众也有所动容。
虽然千榕知道这种动容大部分源自于移情,由于形式相异但内容同质的经历,名为爱情的经历。
爱情,对于共育园中长大的下等公民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奢侈物,对贺麒这样的家族成员是需要摒弃的廉价商品。“他们通过宣称家族牺牲个人情感以承担义务,进一步剥夺低种别的自由。结果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情感型神经官能症患者。有‘爱’的能力的,要么被同化,要么被放逐。”方潼愤世嫉俗的断言声犹在耳。
千榕其实很多时候不太理解方潼的语言,他记得清楚这冗长的句子,因为方潼说完后直勾勾地盯着他,猝不及防地吻住他。那是第一个,千榕没有感受到任何狎亵意味的吻。方潼认真地勾他的舌尖、舔弄他的犬齿与臼齿,像对待一份手工创造的作品。此后他所有的浪漫体验,关于爱情的认识和想象都由方潼给予。也可以说,他所有未被编入数据库的记忆,他认为值得回想的记忆,都与方潼有关。
千榕回到落日后完全失去了与方潼主动联系的可能。怎么?难道还妄想方他主动来找你?千榕立刻唾弃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
他有点想他。虽然他也不明白,他是想念方潼,还是想念方潼的爱。方潼在吻过他以后说,要教会他什么是爱情,这个世界上如今最珍贵的东西。
我学会了吗?这是千榕在最后一次见到方潼时想问的。但在他问出口之前,方潼便说:“你其实不爱我,你只是习惯顺从。”
千榕直觉他这一次并不是对的,但他不知如何反驳。他面对方潼时从未想过否定对方。他关于最后一面的记忆并不完整,像是错误组装的拼图。千榕只记得方潼一边亲他脸颊一边说:“是我错了,你别哭。”
他错在哪里?我哭了吗?
千榕记不清,随着时间推移,问题的答案愈发难以找寻。
他只是格外想念方潼的吻。那是他初次得知,原来和别人体液与肌肤的接触不借助愉悦剂来完成,也可以令人快乐。
千榕在阁楼独自住到第三天,贺麒才出现。
那时千榕正在翻看同样来自于“资料库”中的一册书,上面有贺麒的笔迹。
“你倒是不客气。”贺麒瞥了一眼千榕手中的东西。
“我怎么敢做贺先生的客人。”千榕把书放回柜子,按下按钮收起。
“难道你们不应该夹着尾巴做人?”贺麒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坐到出现在身后的沙发椅上。
“我还以为你会杀了我。既是将死之人,何必拘束太多?”千榕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
贺麒对他隐含的讥讽不置可否,他不在乎千榕作为生物冲动缓释剂以外的功能,更不在乎他的情绪与想法,但贺麒还是申明他人道主义的原则:“我答应过雁轻,也没有虐待其他种别的爱好,你可以尽管提要求,如果不过分的话我都会满足。”
“或许我可以稍微提醒您,您已经违反《各种别权利法案》第三十五条,任一种别不得以任何方式对其他种别作出囚禁或买卖等伤害其人身权利的行为。”
“《区级性劳动者管理条例》补充条款第二例,属地家族或协会可征用所辖区任意场所进行私人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