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来的俱是那个人对自己内心的拷问,一重接着一重,几乎要冻结到心里去。
张衍从不知道原来齐云天心中藏着那样多的无望与不甘,那些疯狂而激烈的情绪一朝爆发,摧枯拉朽,压倒了一切。
“大师兄!醒一醒!”张衍知道绝不能再放任齐云天这么沉溺下去,这不仅是齐云天的记忆,也是齐云天的梦境,他做不到改变过去,但至少可以带着这个人从这场暗无天日的梦魇里走出来。
然而随即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徒劳无功――齐云天的意识里早已拒绝了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这样濒死的时刻,他都不曾呼唤过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他长久以来的冷静与理智终于将自己逼上了决绝的尽头……他谁也不曾依赖,也就再不会去依赖,明明已经失去了意识,却又那么清醒地知道,自己始终是孤身一人。
张衍终于追逐到了齐云天下沉的身影,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将他就此紧紧地抱住。他来得太迟也太晚,现在还来得及吗?
醒过来吧,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别再让这场梦继续了。
他向着那一抹憔悴而虚弱的青色伸出手去,他想要抓住那只空无一物的手。
可他终究还是来得太晚,晚了足足百年有余。
一抹巨大的阴影缓慢自远处游移而来,整片水域忽然就泛起了波澜,嗅着齐云天伤口处涌出的血腥而来的水怪鱼精纷纷四散躲逃。张衍辨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只看着这个庞然大物来到齐云天的身边,仿佛对他一身水气灵机无比亲昵,围着他环绕一圈后,用背脊将他托住,驮着他往水面上游去。
它将齐云天安置于岸边,任凭这个年轻人倚靠着自己庞大的身躯。张衍在齐云天面前跪下身,看着那张苍白病态的脸上只余下一丝自嘲的笑意。他看着他浑身湿透,胸前透着血色,却始终无法将他拥抱。
那庞然大物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呼唤,齐云天终是在这声动静里找回了些许意识,咳出肺腑中的水,挣扎着睁开了眼。
于是张衍也终于随着他一点点清明起来的目光,看清了他身后那片阴影。
独角的龙鲤偏着脑袋注视着这个醒过来的年轻人,与他对视片刻后,温顺地接受了对方抚摸过自己的鳞片。齐云天疲惫地倚靠着它的身躯,抬头望着昏沉的天空,目光里一片虚无,像是有什么枯萎了之后就此死去。
渐渐的,又有某种新的情绪在他的眼中滋生,张衍看着齐云天一点点蔓出了笑意。
那笑容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神情,那正是属于他所认识的齐云天的微笑。端庄,深沉,藏匿了全部的情绪。
多么熟悉,又有些可怕。
原来人的蜕变可以来得那么迅速且彻底,张衍亲眼见证了这个人是如何剥下最后的软弱与无力,披戴起再无人可以理解的伪装。齐云天终于还是在濒死的那一刻顿悟了一切,原来所谓的道行是多么虚无缥缈的存在,要想赢下去,要想活下去,他需要抓住的,需要争夺的,是更确切也更有力的东西。
张衍在这一刻清楚地感觉到齐云天胸膛里烧起来的那一把火,那么激烈,五内俱焚。
他看着齐云天打量着自己尚自乏力的手,从前这只手握住的是斗法的玉笛,而如今,浸染过鲜血,洗去最后的顾忌,他终将用这只手去握紧权力。
第90章
齐云天是如何回到溟沧的,张衍并不清楚,于他而言,那只是几个画面匆促变幻的瞬间。当他再次看清齐云天的身影时,周遭的景色已经变得熟悉――烟雨迷蒙得像是雾气,远处山峦的翠色仿佛就要在这场细雨中晕开,参天的古木向着四面八方舒展枝叶,极远处的罡风流云间藏着巍峨恢宏的仙家山门。
齐云天此时已洗去了一声落魄血污,宽大的衣衫遮住了一身伤痕,仍是青衣从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