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点着一支白蜡,手里翻着一卷闲书。他垂眸专注地阅览着那些字句,片刻后翻过一页,对于逐渐近前的脚步声表现得漫不经心。
“夜已深了,不知渡真殿主何事如此紧要?”齐云天并未抬头,只以谈论公事的口吻发话。
张衍于殿下看着他:“你我之事。”
那四个字太过利落,像是箭矢破空而来。齐云天执书的手微微一紧,片刻后那张从容惯了的脸上浮出浅显的笑意:“渡真殿主何出此言?”
“当年许多事情,大师兄不觉得还欠我一个解释吗?”张衍上前一步,干脆开口。
齐云天眉尖动了动,仿佛有些疑惑,旋即报以无可挑剔的微笑:“往事已不可追,渡真殿主何必执着于那些前尘?还是专注于眼下才是。”
“眼下大师兄便在我面前,还望不吝赐教。”张衍静静道。
“渡真殿主,”齐云天抚着书脊,“你虽为上三殿主之一,但今夜一再顶撞,也未免有些失礼了。”
张衍挑了挑眉:“我所认识的大师兄齐云天,从不会只知搬出规矩礼数来压人,却不教人心服口服。”
齐云天终于抬起头,脸上无有一丝表情,只随手拨弄了一下烛火。张衍第一次觉得,齐云天的眸色那样深也那样黑,仿佛再明亮的光落入其中也只能被埋没,这样的颜色实在教人陌生。他不肯看他,是害怕眼睛又似刚才那般出卖了他吗?
“你所认识的齐云天?”高台上被点到名字的那人低低笑了一声,带着倦恹,“或许你从未认识过齐云天也未尝可知。你只认识那个,你想要的那个齐云天罢了。”他微微摇头,站起身来背对着他,“你想要的那个齐云天是什么样的?对你无有不应,无有不允,连十大弟子首座的位置也能双手奉上?恕我直言,你想错了。你想要追寻的,并不是齐云天这个人,只是曾经得到的那些好而已。”
张衍渐渐收敛了表情:“你觉得我只是贪图那些好处?”
“若无那些好,当初你又何必往玄水真宫走动得殷勤?如今又何必一再执着?”齐云天的声音愈发淡了,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波澜,“如今你已为渡真殿之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是说,想更进一步,取我而代之?”
张衍似觉得好笑,却终究笑不出来:“大师兄若当真做此想法,那为什么不敢回头看我?”
案几上的白蜡垂落累累的泪,一点火光摇摇欲坠。
齐云天轻呼出一口气,微微侧身,似要回头但终究不曾回头:“没有什么可看的了。我非是你认识的那个齐云天,你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张衍,不过徒惹失望与厌烦罢了。当然,这些都已是前事。渡真殿主大可放心,如今你我共同主持上三殿,为了掌门大计,日后自当协力,相互扶持。”
“心中已厌恶到如此地步却还能笑脸相迎,大师兄当真忍得。”张衍一哂。
“这是自然。”齐云天竟是点头,“否则我又如何能一步步熬到如今的位置?”
张衍凝视着他的背影,似要端详出一丝一毫的端倪:“你要同我说的,便只有这些吗?”
“言尽于此,无话可说。”齐云天唇角牵扯出一点漠然的笑意。
“好。”张衍的答复在漫长的无言以对后响起,像是颗石子丢在了冰冷的砖石上,甚至不曾再弹起一下。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青衣端然的影子,想着齐云天所说的相看两厌,转身而去。
脚步声一点一点地远去,最后终于再无响动,如此又过去了良久,确定张衍必然已经彻底离开,齐云天才终于缓慢回身,摸索着,扶住了桌案的一角。他抬头望向脚步声消失的方向,却也不过只完成了“望”的动作而已,哪怕再点上汪洋般的烛火,他也得见不了半点光明。